张韬留在原地,看着丁小花瘦弱的背影跟着警察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不知道这对夫妻见面会说些什么,是痛骂,是诀别,还是……
时间不长,也就十几分钟,丁小花就出来了。
张韬迎上去,只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刚才进去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跟你说什么了?”张韬忍不住问道。
丁小花缓缓抬起头,看了张韬一眼,那眼神让张韬心里莫名一寒。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字,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没什么。”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静,内容却让张韬悚然一惊。
“我想看他枪毙。”
这个年代,枪决虽然不是那种拉到菜市口公开处刑,但管理并不像后世那么严格。
执行地点通常在郊外刑场,如果真有心打听,找个远点、隐蔽点的地方围观,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但他万万没想到,提出这个要求的,竟然是魏顺的妻子!
这个前一晚还被吓得魂飞魄散、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此刻却平静地要求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子弹夺去生命!
张韬看着丁小花那双空洞麻木、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冰冷狠厉的眼睛,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柔弱可怜的女人,生出了浓浓的提防之心。
这三天,像熬油一样难捱。
旅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息。
丁小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按时给婆婆喂饭、擦身、换洗衣物,动作一丝不苟,脸上却瞧不见半点活人的情绪。
她对魏晓晓也是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眼神却总是飘忽着,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老太太的咳嗽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也一天比一天黯淡。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常常抓住丁小花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张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不止一次地想提醒丁小花,老太太这状况不对,是不是该想想后路,或者至少……至少别再执着于去看那血腥的一幕。
可丁小花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张韬碰了几次壁,也只能暗自摇头,索性由她去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张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丁小花抱着已经穿戴整齐的魏晓晓,静静地站在门口。
晨曦微光勾勒着她瘦削的轮廓,那张麻木的脸上,竟透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张老板,”她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麻烦你,送我们去北山。”
去刑场。
张韬的心沉了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卡车再次发动,载着这破碎的一家,驶向城郊的北山。
刑场设在一处偏僻的山坳里,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张韬找了个视野尚可、又相对隐蔽的山坡,把车停在下面,带着丁小花母女爬了上去。
远远望去,能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还有几个被反剪双手、押解着的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山风吹过,带着料峭的寒意。
魏晓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身子在丁小花怀里瑟缩着,小声地问:“娘,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好冷……”
丁小花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山坳里的动静,那眼神,专注得可怕。
终于,随着几声命令,几声沉闷的枪响几乎同时迸发,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的人脸,只能看到几个身影应声倒下。
丁小花抱着女儿的手臂猛地收紧,身体微微一震,但她的眼睛,自始至终,眨都没眨一下。
魏晓晓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攥着丁小花的衣襟:“娘!我怕!那是什么声音!呜呜呜……”
丁小花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吓得脸色发白、泪流满面的女儿。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张韬和魏晓晓的耳中。
“晓晓,别哭了。”
“你看清楚,山下面那些倒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爹。”
“他是个坏人,是个杀人犯,他害死了好多人,也害了我们娘俩,害了奶奶。”
“现在,他被枪毙了,死了。”
“记住,他是坏人,他死了,是报应。”
魏晓晓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似乎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韬站在一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虎毒尚不食子!
就算魏顺罪大恶极,可对一个几岁的孩子,用如此直白、如此残酷的方式,在她面前剖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这个女人,心肠未免也太硬了!
他看着丁小花那张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快意的脸,心里的提防变成了厌恶。
不行,等这件事了了,必须立刻跟她们划清界限!
这种女人,太过危险,沾染上绝对是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正准备招呼丁小花母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山坡的另一侧,不知何时,竟然也聚集了一群人!
那群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个个穿着打扮都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气息,有的敞着怀,露出里面的刺青,有的眼神凶悍,叼着烟卷,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道上人。
他们同样望着刑场的方向,神色各异,有悲愤,有茫然,还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沉重。
张韬心里咯噔一下。
对了,今天枪决的,不止魏顺一个!火车站赌场那案子,牵扯了不少人,今天怕是一起“清场”了!
这群人,难道是那些被枪决的犯人的同伙或者家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张韬的脑海。
魏顺……魏顺在淮县,似乎也有自己的一帮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