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回到帐篷,并未睡稳。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崔福那副嘴脸、堆积如山的金银、王禹凝重的神情……他知道,这案子远比表面复杂,牵扯之深,不是用银子就能摆平的。
对方被他的拒绝和最后通牒激怒,接下来的反应,肯定不会是送锦旗感谢。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林萧就去了王禹的主帐。
“你来了。”王禹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他面色看不出喜怒。
“那些东西,我已经让人封存了。数目可不小。”王禹放下茶杯
林萧坐下,语气淡淡的:“他们既然敢送,说明他们怕查出到底贪了多少,又把钱给了谁。”
王禹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这年轻人说话,总是直指核心,不绕弯子。“你给了他们三天时间,现在只剩两天。本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应对,但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想必他们现在正急得跳脚。”林萧轻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钱送不出去,人又关着,证据眼看要挖出来。他们只剩掀桌子这一条路了。”
王禹没接他的话,只是说道:“本官已将营里所有能用的人都调集到查账棚那边,都听你调遣。无论如何,必须赶在他们撕破脸之前,把最关键的东西找出来。”
“这是自然。”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查账棚成了整个钦差大营最忙碌的地方。几十号人围着账簿忙活,沙沙的翻页声和低语声不绝于耳。林萧穿梭其间,指导,询问,偶尔停下来亲手核对一笔账目。
张清露则像一台上了弦的机器,全神贯注地处理核心账目。她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账簿,页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用新法做的标注。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双眼却异常明亮。
林萧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中既有赞赏,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的牵挂。她为了这个案子,为了他,付出了太多。
“林大哥,您看这里!”张清露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发现重大秘密的激动,“户部给工部批了二十万两疏浚费,结果工部只记了五万两的实际开销!剩下的钱,通过一个我没见过的账户,转到了泰丰行,然后又被拆分成几十笔小额支出,流向了许多本地的商铺和个人!”
林萧凑过去,看着张清露标记的地方,脑子里飞速转动。二十万两,只用了五万两,十五万两不翼而飞!而且资金流向复杂,分明是洗钱和行贿的手段。“做得够隐蔽的。”他冷冷一笑,“看来他们胃口真是不小。”
他抬头看了一眼帐外,天色渐渐沉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他们挖出了更多东西,但也给了对方更多的压力。
夜深了,大多数人都去休息了,查账棚这边只剩下寥寥几人,借着几盏油灯的光继续坚持。营地里很安静,这种安静,反而让人心头发慌。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丝异样的气味。
烧焦的味道,还有一种刺鼻的化学味道。
林萧和张清露几乎同时皱眉,停下手中的笔。
“什么味儿?”张清露低声问,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味道越来越浓,伴随着隐隐的烟雾。
紧接着,帐外传来凄厉的示警声。
“着火了!!”
“救火!快救火!”
林萧脸色骤变,猛地冲出帐篷!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凝固——存放原始账簿的那个大帐篷,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升腾。
“操他娘的!”林萧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帮杂碎,竟然真的放火了!烧证据!最狠毒的一招!
营地彻底乱了,哭喊声、叫骂声、惊呼声响成一片。王禹的帐篷方向也传来了动静,很快,王禹冲了出来,看到这边的火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火势蔓延得太快了,风助火势,帐篷在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存放他们整理出来的总账和关键记录的小帐篷,就在大帐篷旁边,火焰已经舔舐到了它的边缘。
“总账——!”张清露尖叫一声,脸上满是绝望。她冲了出来,看着火势吞噬他们心血的地方。
那里面有她熬夜整理出的关键证据,有指向罪恶核心的线条!那是最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多想,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帐篷,顾不上火焰和浓烟,咬牙就朝里面冲去!
“清露!你疯了?!”林萧看到她的举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惊恐得让他声音都变了调。他怒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
“拦住他!快!”王禹也看到了张清露的举动,大声吼道,和亲兵一起死死拉住了林萧。
“放开我!别拦着我!”林萧发疯一样挣扎,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张清露消失在烟雾中的入口。他知道冲进去是送死,但他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去冒这个险!不能!
“清露!快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绝望的痛楚。火光映照在他扭曲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
张清露冲进帐篷,热浪像是一堵墙撞在她身上。浓烟呛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肺部火烧火燎的疼。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总账!
她凭着记忆冲到角落,火焰已经烧到了堆放总账的木架。她顾不上一切,扑上去,拼命地将那几本厚厚的账簿从火中拽出来。手上瞬间传来剧痛,但她感觉不到,只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挣扎着想往外冲,方向模糊,脚下绊倒,怀里的账簿滚落开来。她趴在地上,冒着随时可能被烧死的危险,拼命地去捡那些散落的账簿。
“总账……不能烧……”她虚弱地呢喃着。
就在她勉强抱起最后几本总账,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帐篷顶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带着燃烧的木头和布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猛地塌了下来!
“清露——!”
帐外,林萧亲眼看着帐篷塌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他的挣扎瞬间停止,整个人像失去了骨头一样瘫软下来,但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王禹和亲兵看着眼前的火海,脸色惨白,知道里面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浑身是火、冒着黑烟、像从地狱爬出来的焦炭一样的人影,怀里紧紧抱着几本账簿,踉跄着从倒塌的帐篷废墟边缘爬了出来。
是张清露!
她咳得撕心裂肺,跪倒在地,怀里的账簿散了一地。
“清露!”林萧猛地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着,口鼻中不断咳出黑灰。她抬起被烟熏得模糊的脸,看向林萧,虚弱地指了指地上的账簿。
“总……总账……在这儿……”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林萧听懂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体的灼热和虚弱,声音颤抖:“没事了……清露……没事了……”巨大的后怕和心疼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王禹也快步上前,看着张清露的惨状和地上那几本焦黑的账簿,眼神复杂,既有震惊于她的勇气,也有对这场火的愤怒。
“快!大夫!”王禹大声喊道,亲自指挥士兵将张清露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
林萧看着张清露被带走,又看向那几本带着火焰和黑灰气息的总账,眼神冰冷得像要结冰。
这场火,是那些人给他的警告。烧掉了大部分证据,伤了他身边的人。
但他手里还握着最重要的东西。
林萧站起身,看着仍在熊熊燃烧的火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两团冰冷的火焰。
这场游戏,变得有趣了。
他们以为一把火就能烧掉一切?
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