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殷辞醒来时,屋里安静极了,除了火盆里木炭燃烧的细碎声音,就只剩屏风外的脚步声。
他浑身无力,勉强撑起身体下一瞬又摔了回去。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立刻走进来。
看到陆殷辞已醒,墨安忙上前扶起他,又倒水递过去:“少爷可觉得好些了?要不要奴才去找个大夫来,还是去请青荷?”
陆殷辞轻轻点头:“去吧,叫府里的大夫过来,不必叫青荷了,免得祖母担心。”
墨安应了一声,又道:“奴才这就去,待会儿让映晚过来侍奉。”
陆殷辞一顿:“陈映晚还没走?她在哪?”
“映晚在少爷床边守了一晚上,方才睡在了书房,我这就去叫她。”
“不必了。”陆殷辞摇摇头。
片刻后,墨安出了院子,陆殷辞则独自推着轮椅来到书房。
陈映晚正坐在桌旁,胳膊浅搭着桌沿睡得正熟,只是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拧在一起,口中喃喃着什么。
陆殷辞将自己肩上的外披解下,俯身将外批轻轻搭在陈映晚背上,却不期然听到陈映晚的梦语——
“你不会有事的……”
陆殷辞动作一顿,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又忽然活泛起来,在他心里化开一圈圈感觉陌生的涟漪。
陆殷辞不打算叫醒陈映晚,甚至还来到窗边将窗户关小了一些,又放轻动作退了出去。
他自然也没听到离开后,陈映晚的下一句呓语——
“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明煦……”
陈映晚迷迷糊糊地醒来,往窗外一瞥发现日上三竿,自己睡了很久。
她连忙站起来,肩上却滑落了一件外衣,低头一看发现是陆殷辞的衣服,不由愣住了。
“你醒啦?”墨安探头出来,笑着指了指屋里,“给你留了午饭,你去吃吧。”
陈映晚松了口气,捡起衣服扑去上面的灰尘:“你怎么拿大少爷的衣服给我披着?”
墨安挠挠头:“不是我给你披的,是少爷。”
陈映晚动作一僵:“少爷醒了?”
“两个时辰前就醒了,见你睡得正香,不让我叫醒你。”
墨安怕陈映晚担心,安慰道:“这又没什么,你累了一整晚,是该好好歇歇。”
陈映晚走到东二间,桌上果然留着给她的一份饭菜,陆殷辞则倚在小榻上翻书。
听到脚步声,陆殷辞回头看了她一眼,“你醒了,吃饭吧。”
不知道是不是陈映晚的错觉,陆殷辞说话的语气格外温柔,温柔得简直不像他了。
陈映晚又很快反应过来,陆殷辞应该只是刚醒不久,没什么力气说话,才显得温柔罢了。
陈映晚小心翼翼地将外衣搁在椅背上,安静地吃完了饭菜。
“大少爷,您觉得好些了吗?”
陆殷辞听到陈映晚的关切,心里更觉熨帖,难得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好多了。”
陈映晚也笑了。
不等她问出“奴婢可以回家了吗”,陆殷辞就先一步开口:“我送你回家吧。”
陈映晚一愣,连连摆手:“大少爷大病初愈,还是好好歇着吧,奴婢一个人可以的。”
“最近镇上戒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别人送你,我也不放心。”陆殷辞缓声道。
听到后一句话,陈映晚心里更觉得古怪别扭了。
陈映晚正思索着该怎么拒绝他,又听陆殷辞道:“我知道你担心明煦。”
“两日里出了这么多事,你心里时刻记挂着明煦,却还要一直忙着照顾我,是该好好歇息一下。”
“而我也得出门,让大家知道我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不仅没有伤心欲绝,还能出门游玩。”
旁人越是要看侯府的笑话,陆殷辞就越要表现得云淡风轻,不能被别人看出一点破绽来。
“昨日宿三爷来,你也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之前他尚且有所顾忌,如今我二叔重伤,明煦失踪,他便以为我陆家快要垮了。”
“最后一层脸皮维持不了多久,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陈映晚默然望向陆殷辞,后者神色淡淡,恍若置身事外,可陈映晚亲眼见过他咳出鲜血,又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怎么还会被这副假象骗过去。
陆殷辞心里是凄苦的。
“眼下宿家开了头,剩下看见的看不见的,明里暗里都会更嚣张。”
“所以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缩在侯府不出门。”
陆殷辞顿了顿,又看向陈映晚,勾唇一笑:“相比于其他地方,我更愿意去你家那偏僻无人的地方散散心。”
半个时辰后,两人乘上马车往柳湾村去。
路上行人看到陆家幡子,不少都停下脚步驻足探头看,似乎想确认陆大少爷的安危。
陆二老爷是为国负伤,围观的这些人确有一些担心陆家因此垮倒,但更多的只想看热闹。
陈映晚和陆殷辞对视一眼,便掀开了一角帘子,让车夫停下,从路边买了几串糖葫芦。
这几个动作让围观的人看到了车里端坐着的陆殷辞。
片刻后,帘子放下,车轮重新转了起来,将一切议论隔绝在外,陈映晚有意活跃些气氛,递给陆殷辞一串糖葫芦:“大少爷吃吗?”
陆殷辞不准明煦吃这些路边卖的东西,他自己自然也从来都不肯吃。
但他知道陈映晚是想转移他的注意,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这个老婆婆卖的糖葫芦是我最常买的,糖熬得刚刚好,不粘牙,一咬就碎。”
陈映晚挑挑眉,示意陆殷辞吃一口。
陆殷辞迟疑地盯着手里的糖葫芦,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
他很少吃这种东西,匆匆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还飞快地给出了评价:“不错,酸酸甜甜。”
陈映晚掏出帕子的手一顿:“核呢?”
陆殷辞:“……什么?”
“山楂核啊!你咽下去了?”
陆殷辞缓慢地眨了眨眼,神色僵硬。
山楂……还有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