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神色复杂。
像是被什么固定住,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从有记忆起,泓城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七岁那年,他像一颗凭空出现的石子,突兀地坠入这座城市的角落。
在方大锤出现之前,街坊邻里都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孤儿。
可没人说得清他是从哪儿来的。
泓城不是蛮荒之地,一个婴孩不可能独自活到七岁。
更蹊跷的是,他竟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年龄,记得基本的生存常识。
这些,是谁教他的?
记忆的断层处如同被精心裁剪过的胶片,边缘整齐得可疑。
七岁前的空白太过完美,完美到不像遗忘,倒像是...被什么力量生生剜去了。
空白之处本可以填入任何想象。
方白曾无数次试图填补那段空白的记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也许他的父母是某个地方的难民,在逃亡途中不得已将他遗弃。
又或者他们只是贫民窟里朝不保夕的苦命人,连自己都养不活。
有时候他会想象,母亲或许是个温柔的女子,临别前在他襁褓里塞了张字条,但字条被雨水泡烂了。
父亲说不定是个酗酒的赌徒,某天输红了眼把他抵押给了人贩子。
他还可能是某个未婚先孕的少女偷偷生下的孩子,由于不能抚养,就把他丢了。
但这些想象,都只能填补他出生的空白。
他是怎么长大的?
是谁教会他的简单常识?
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这些诡异的空白他都会刻意的避过,不敢去想。
现在狐尼给出的答案,将他推向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的身世竟可能与那个神秘的苦修会有关。
这个可能性太过荒诞,却又莫名地...合理。
并非事情本身合理。
而是因为空白的区域太大,填上任何拼图都会显得合理。
这狡猾的狐狸,没有道理,也没有理由骗他。
因为一旦骗了他,等于是让他去送死。
红狐狸如果真的想让他死,现在就可以掐死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他真的和苦修会有关...
狐尼沉默地注视着方白,原本以为这个真相会让他陷入长久的混乱。
但出乎意料的是,方白的眼神很快从震惊转为清明。
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平静得令人心惊。
“就算我真能全身而退。”方白的声音很轻,“按照苦修会的规矩,牧鸿也会被牵连。”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那家伙虽然也是个混蛋...但终究是同学。\"
狐尼的尖耳微微抖动,正欲开口,却见方白抬起头,月光在那双眼睛里映出奇异的辉光。
“我做过很多关于身世的梦。”他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像是穿过漫长时光在与童年的自己对话,“有时候半夜惊醒,会盯着天花板想到天亮...”他的手指轻轻按住胸口,“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线索。”
夜风穿过窗缝,掀起方白额前的碎发。
“如果我的过去真与苦修会有关,我会去追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与狐尼相接,“若涉及到创生集团,我会尽力帮你,但作为交换...”
“你要保证牧鸿的安全。”方白一字一顿地说,“我做的事情,不希望别人承受代价。”
狐尼仰起那张介于狐与人之间的面孔,伸出覆着红绒毛的爪子,轻轻拍了拍方白的手臂。
“你大可放心。”狐尼的嗓音沙哑却笃定,“创生集团由我亲自解决,你只需暗中收集他们与苦修会勾结的证据,本质上,我们在和创生集团为敌,行为上,你也不算背叛苦修会。”
“证据?”方白眉头微蹙,“具体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既然创生集团如此危险,执剑人难道没有权限直接介入调查?”
狐尼的尖耳倏地贴向脑后,蓬松的尾巴无力地垂落在地。
“我一共带队突袭过十七次,它们做事悄无声息,滴水不漏,那种感觉,就像在和幽灵交手,而且每次即将接触到什么的时候,都会有调令出现。”
“天倾联邦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文明,有许多制度甚至有些畸形,就比如重视规矩,对个人隐私和企业自由的保护近乎偏执,没有确凿证据,谁都动不了谁,哪怕明知对方罪孽滔天。”
“这些就不说了,执剑人是军人,很多时候,哪怕明知道有问题,只要调令下来,就没办法再行动。”
“我知道,任何一个畸形的规矩之下,都是无数白骨累积的经验,我不会去质疑,也没资格去质疑带领人类生存了八百年的联邦,只是很多时候,我真的感觉很无力。”
“我这一生,都在践行心中的正义,创生集团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邪恶,它屡屡将我重创,一次次的让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
听闻狐尼的话,方白想到当初在石灰城的时候。
当时从其它人口中和一些行为中,他们几乎能锁定城主是最终boSS,但没有拿到最直接的证据之前,林叔都没有动手。
也是受限于联邦的规矩。
这种规矩,的确很畸形,甚至有些不合理。
如果没有一系列的规矩,不管城主是不是最终的黑手,直接控制住他,都能省下很多麻烦,也能少死很多人。
“你还没说具体需要什么证据呢?”方白看向把沮丧写在脸上的狐尼。
这家伙,有时候像老狐狸,有时候,又不太像。
“我和创生集团打过很多次交道,从创生集团突破是不可能的,但创生集团这次有了合作方...”
“我希望你能从苦修会内部找到,苦修会和创生集团合作的直接证据,创生集团滴水不漏,但对于苦修会来说,这只是一次很小的合作,有纰漏的概率非常大。”
“至于证据,联邦最信服的证据就是通讯圣痕的留声影像,那是无法造假的。”
“我不了解他们和苦修会的合作方式,怎么搜集证据,你只能自己掂量,最终能指向创生集团就行,只要能证明事件和创生集团有直接关联,我都能以此为突破口,申请调查创生集团的资金链,到时候,所有的邪恶都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