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煞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扭曲着,皮肤下漆黑的鬼芽疯狂生长,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钻透他的血肉,啃噬他的经脉,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关节反转,指甲化作利爪,整个人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一具没有意识的鬼傀儡。
“不……不……!”
柳煞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可瞳孔深处,仍有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他最后的神识,还未被完全吞噬。
他颤抖着,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一生。
少年时隐忍,争权夺利,以为能靠狠辣手段登上巅峰。
百年前筹谋,以为能平步青云,祭坛却被毁,他像条狗一样逃窜,连让乌竹眠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这百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仇恨和恐惧中煎熬,修炼禁术,吞噬活人,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复那个甚至不记得他的人。
可最终,他连自己的命都掌控不了,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一条随时可以宰杀的狗。
“呵……呵呵……”
“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柳煞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猛地抬头,看向说出“自作孽”三个字的乌竹眠,她站在不远处,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一滴血珠,她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冷淡,像是一缕无杂质的风,不掺杂怜悯,也没有嘲讽。
她甚至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值得憎恨的敌人,她只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片落叶,一粒尘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柳煞忽然怔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死前会看到乌竹眠的讥讽,或是轻蔑,或是厌恶,可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恨,没有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她连“恨他”都觉得多余。
这一瞬间,柳煞竟不知是何感觉,愤怒?不甘?悲哀?还是……解脱?
一旁,大祭司的站姿依旧优雅,宛如什么大家族培养出的贵公子,幽绿色的眼睛冰冷而戏谑,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嗓音却仍带着那股令人不适的温和,像是长辈在耐心教导不懂事的孩童。
“柳煞啊,何必挣扎呢?”
“你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力量与尊严,可你自己也清楚,你从来都不配拥有这些。”
“但本座给了你机会,让你活到现在,让你还能站在这里,像个人一样说话。”
“你该感恩。”
他的语调轻柔,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柳煞浑身痉挛,喉咙里溢出黑血,可他却狰狞地笑了:“感恩?哈哈哈!!!”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大祭司,声音嘶哑破碎:“老东西……你装什么慈悲?!百年前,你让我像条狗一样去舔南疆巫族的脚!现在……你又想让我像条狗一样去死?!”
大祭司轻轻叹息,骨杖点地,柳煞体内的鬼芽便如活物般蠕动,撕扯着他的经脉,可他的声音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怜悯:“柳煞,你要想清楚,成为傀儡,至少还能‘活着’。”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柳煞的身体已经被鬼芽侵蚀得不成人形,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活着……”
“我这样……也算活过吗?”
这一刻,柳煞的恨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柳煞可是柳家家主!我怎么能……变成这种怪物!!就算我真是条狗……那也要咬断你这个伪善之人的喉咙!!”
柳煞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嘶哑、破碎,却带着一股疯狂的决绝。
大祭司的叹息戛然而止,眉头一皱,察觉不对,立刻催动鬼芽,想要彻底碾灭他的意识,可柳煞却在这最后一刻,用尽全部力气,嘶吼出声:“乌竹眠!!!”
“剩下的六座矿坑……在泣血渊、白骨峡、阴尸涧……”
听见这话,大祭司勃然大怒,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彻骨的阴冷,像是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他手中的骨杖猛地刺向柳煞的头颅:“不知死活的东西!找死!”
柳煞在剧痛中狂笑,血沫从嘴角溢出:“对……对!就是这样!!别再装那副恶心的慈悲相了……你比我……肮脏千万倍……!!”
大祭司的手指猛地收紧。
“噗嗤!”
柳煞的胸口被鬼芽贯穿,可他的嘴角却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可惜……你终究没能……完全控制我……!”
鬼芽已经侵蚀到他的心脏,大祭司的手指微微抬起,准备彻底操纵他的躯体,可柳煞却在这一刻,咧开一个狰狞的笑:“老东西……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他猛地逆转体内残存的灵力,丹田处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猛地扑向了大祭司:“一起死吧!!”
大祭司面具下的瞳孔骤缩,厉声喝道:“你敢?!”
柳煞没有回答,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乌竹眠,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无波古井,映不出他的影子:“呵……这样……也好……”
“轰——!!!”
化神大圆满自爆的冲击波席卷整座山谷,柳煞的躯体在刺目的血光中灰飞烟灭,连带着体内的鬼芽骤然失控,疯狂反噬,漆黑的藤蔓从他体内爆出,竟顺着大祭司的骨杖缠绕而上,直逼他的手臂!
大祭司惊怒交加,猛地斩断自己被侵蚀的手臂,暴退数十丈,而柳煞的身体,则在鬼芽的彻底爆发下,化作一滩腥臭的黑血,尸骨无存。
大祭司的袖袍被炸得粉碎,白玉面具上也裂开数道细纹,而乌竹眠却只是抬袖挡了一下气浪,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分。
烟尘散去后,原地只剩一个焦黑的深坑。
柳煞,尸骨无存。
柳煞自爆的余波在山谷中回荡,烟尘弥漫,碎石簌簌滚落。
大祭司站在原地,宽大的暗红色长袍被气浪撕开几道裂口,断臂鲜血淋漓,露出苍白的身躯,他缓缓抬手,触碰自己脸上的白玉面具。
“咔嚓。”
一道细小的裂纹,自眉心蔓延至下颌。
大祭司的动作微微一顿。
“呵……”
低低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仍旧是那副温和到令人不适的语调,可这一次,却隐隐透出一丝阴冷的怒意:“真是……不听话的狗啊。”
乌竹眠冷眼看着这一幕,剑锋未动,却已锁定大祭司的身影,微微皱眉道:“装模作样。”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柄利刃,直接刺向大祭司最不愿被人触及的痛处。
大祭司的笑声戛然而止。
沉默一瞬后,他忽然抬手,缓缓摘下了碎裂的白玉面具:“剑尊大人,你总是这样……直白得让人讨厌啊。”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阴柔的脸,肤色苍白如雪,唇色却艳如涂朱,一双幽绿的眼眸像是深潭中的鬼火,明明在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张脸,完美得不似真人,仿佛精心雕琢的傀儡,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却又虚假得令人不适。
乌竹眠微微眯眼:“原来如此,你也不过是个傀儡。”
大祭司的唇角仍旧挂着笑,可那双幽绿的眼眸却陡然阴沉:“傀儡?”
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声音轻柔,却让四周的温度骤降:“剑尊大人,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大祭司的指尖抚过自己的脸,笑容愈发诡异:“这张脸,这副皮囊,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蝼蚁安心罢了。”
“毕竟……”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男女老幼混杂在一起,扭曲而狰狞,仿佛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在低语:“真正的我……你们承受不起!”
话音未落,他的皮肤忽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幽绿的光芒从裂缝中渗出,整张脸像是破碎的瓷器,随时可能崩裂!
乌竹眠的剑锋骤然亮起清光,她一步踏出,剑意如潮,直接斩向那张诡异的脸:“装神弄鬼。”
大祭司不闪不避,只是低笑着抬起手。
“铮!”
剑锋斩在他的掌心,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竟无法寸进。
乌竹眠眸光一凝,发现他的掌心……没有血肉,只有森森白骨,骨头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
大祭司歪头一笑,幽绿的眼眸近乎妖异:“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
他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可那张破碎的脸却再也无法掩饰非人的本质:“剑尊大人,你以为……你在和谁为敌?”
“百年前,我们能杀掉你,百年后,我们照样能。”
乌竹眠的眼神冷冽如霜,剑势再起:“百年前的魇怪之乱果真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怎么?百年后又想打开幽冥界裂缝,复刻一波浩劫?”
“呵呵,剑尊大人英明。”
大祭司阴柔一笑,手臂展开,黑袍如蝠翼般鼓荡,地面骤然裂开无数缝隙,惨白的骨手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的亡魂从地底爬出,尖啸着扑向乌竹眠:“百鬼噬心!”
乌竹眠冷哼一声,剑锋横扫,清冽的剑光如月华倾泻,所过之处,亡魂灰飞烟灭。可这些鬼物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涌来,甚至有些已经攀上她的衣角,试图侵蚀她的灵力。
她眉头微皱,左手掐诀,口中轻吐一字:“净。”
“轰——!”
一道璀璨的剑意自乌竹眠体内迸发,如烈阳破晓,百鬼哀嚎着化作黑烟消散,大祭司眯起眼,幽绿的眸子闪过一丝忌惮:“净邪剑意……果然名不虚传。”
乌竹眠反手又是一剑,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百年前我能杀了魇魔,破坏了你们的计划,百年后照样能杀掉幽冥鬼王,让你们功亏一篑。”
听见这话,大祭司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剑尊大人说笑了,百年过去……你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大祭司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是冰层下暗涌的漩涡,他不再保留,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狰狞的咒纹:“幽冥开眼,咒杀——!”
咒纹瞬间扩大,化作一只巨大的血色竖瞳,瞳孔深处似有万千冤魂挣扎,死死盯住乌竹眠,一股无形的诅咒之力瞬间降临,她的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纹,灵力运转陡然滞涩。
大祭司阴笑:“被幽冥之眼凝视者,三息之内,血肉枯竭!”
“雕虫小技。”乌竹眠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蔓延的黑纹,神色依旧平静,她忽然闭目,再睁眼时,眸中剑意暴涨:“青霄七式·斩念。”
一剑斩出,无影无形!
“咔嚓!”
虚空中的血色竖瞳竟被一剑劈成两半,诅咒之力轰然崩碎,大祭司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黑血,眼中终于浮现震惊:“你……竟能斩断诅咒?!”
乌竹眠动手从不多说废话,不再给他喘息之机,身形如电,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大祭司暴退,同时双手结印,地面陡然升起无数骨刺,试图阻拦。
可她剑势不减,且慢剑身的血色纹路亮如星辰,一剑斩落:“破!”
“轰!!”
骨刺尽数粉碎,剑光去势不减,直接贯穿了大祭司的胸膛。
“噗嗤!”
黑血喷溅,大祭司的躯体被这一剑带飞数十丈,重重撞在岩壁上,整座都山崖为之震颤。
乌竹眠凌空而立,剑锋遥指:“结束了。”
大祭司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大洞,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结束?不……这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体开始崩溃,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方森森白骨,可那白骨上,竟刻满了与掌心相同的古老咒文:“剑尊大人,你以为……你杀的是‘我’?”
白骨的头颅抬起,下颌骨开合,发出空洞的笑声:“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容器。”
“真正的我,还在等着你。”
话音未落,白骨轰然炸裂,一道幽绿的光芒遁入地底,消失无踪,只有地上那块碎裂的白玉面具,证明他曾存在过。
乌竹眠缓缓落地,剑锋归鞘,她看向大祭司消失的方向,眸光深沉,远处,六座矿坑的方向隐隐传来诡异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看向呆愣的程妄一行人:“你们先到城中休养,尽快将此事告知仙盟。”
程妄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是。”
说完,乌竹眠握紧手中长剑,毫不犹豫转身,衣袂翻飞,御剑朝着最近的一座矿坑,轻声道:“那就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看着半空中的雾紫色身影逐渐远去,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仰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