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柳煞在柳家密室中静修时,忽然一道幽光闪过,一枚无名玉简凭空出现在案几上。
他皱眉捏碎玉简,里面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
【剑尊乌竹眠未死,已现世于南仙州。】
看见这行字,柳煞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简瞬间化作了齑粉。
“荒谬!”
柳煞低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
百年了,他亲眼见证乌竹眠在魇怪之乱中陨落,修真界人人皆知她魂飞魄散,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谁胆敢戏弄本座?!”他怒极,一掌拍碎案几,但心底却隐隐不安:“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传谣言,必定让你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直到几日前。
柳玄在九州城内与人起了冲突,柳家势大,身为他的儿子,柳玄行事向来不需要顾忌什么,可以横行霸道,可那一日,他回来时,浑身是血,经脉逆行,修为几乎被废。
柳煞勃然大怒,却听柳玄颤抖着说道:“父亲……那个女人……她说她叫乌竹眠……”
“轰——”
柳煞如遭雷击,整个人当即僵在原地。
乌竹眠……
这个名字,他恨了百年,也惧了百年。
“不可能……绝不可能!”
柳煞当时咬牙低吼,不愿相信,可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紫衣少女,那个曾经一剑斩碎他野心的女子,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作枯骨的剑尊,就站在他面前,目光冷淡又陌生,仿佛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乌……竹……眠……”
柳煞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日,南疆密林,祭坛被毁,她一剑如天光倾泻,身影如鹤翼翻飞,而他却如丧家之犬般逃窜,而她未曾多看他一眼,她甚至没往他藏身的方向瞥一眼,就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百年苦修,禁术噬心,他柳煞好不容易爬到柳家家主之位,可如今,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他如坠冰窟。
见眼前这人一直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乌竹眠有些不解,微微歪头:“你是?”
柳煞的表情僵在脸颊,一百多年的恨意,她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柳煞!柳家家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百年前在南疆祭坛……”
“哦。”乌竹眠想起了什么,面露嫌弃:“柳家跟南疆巫族合作,用活人祭祀,当时你也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柳煞的胸膛剧烈起伏。
“轰——”
暴怒的柳煞提剑冲上去,蚀心剑与乌竹眠手里的且慢相撞,爆出刺目火花,他面目狰狞,剑招狠辣,每一式都冲着乌竹眠的要害而去。
“这一剑,是为南疆血祭功亏一篑!”他嘶吼着劈下。
乌竹眠侧身避开,眼神冷淡。
看着她毫无波动的眼神,柳煞心中更是怒火攻心。
回到柳家后,他剜掉了脸上被剑气所伤的腐肉,将巫族残卷中的“万毒体”禁术刻满全身。
他把告密的堂兄炼成生傀,测试操控魂魄的邪法。
他还在密室里挂满乌竹眠的画像,每失败一次,就用毒针刺穿画像心脏……
他这般不要命,对她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这一剑,是为我一百多年的日夜煎熬!”
柳煞突然变招,袖中射出七根噬魂钉,钉身缠绕着冤魂黑气,乌竹眠微微皱眉,剑锋一转,蓝色灵火暴涨,噬魂钉还未近身便化作铁水。
那剑光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柳煞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胸口便传来剧痛,他躲闪不及,茫然低头看去,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从左肩延伸到右腹,鲜血喷涌而出。
“按你所说,一百多年前,你逃了。”乌竹眠平静地说道:“一百多年后,你,依旧不堪一击。”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柳煞心头。
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羞辱?愤怒与不甘如火山般爆发,他面目扭曲,歇斯底里地吼道:“乌竹眠!你敢如此辱我!我发誓,定要让你生不如死!让你付出代价!让你跪在我脚下求饶。”
“我要让你尝尽世间极刑,我要让你后悔今日所为!”
乌竹眠:?
这就破防了?
柳煞的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眼中血丝密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乌竹眠那轻蔑的眼神,淡漠的语气,就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话音未落,他的右臂突然诡异地膨胀,皮肤下浮现出蛊虫蠕动的痕迹,那是他修炼万毒体的终极杀招。
当年巫族大祭司将蛊王种入他手臂时就曾说过:“此蛊以千名童男精血喂养,一旦释放,就算是问鼎期,也要脱层皮!”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蝼蚁吗?!”
柳煞狂笑着扑来,右臂爆裂,无数毒蛊如黑潮涌向乌竹眠。
黑云压境,天地晦暗。
数以万计的蛊虫汇聚成滔天黑潮,振翅声如万鬼哭嚎,所过之处草木枯朽,岩石腐蚀,这是南疆蛊修一脉的禁忌之术万毒体,即便无相期修士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那……那是什么?!”
一名年轻的矿奴脸色煞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万蛊噬天!是南疆蛊修的禁术!”
一位见多识广的矿奴声音发颤,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快逃!快逃!沾上一点,血肉尽腐,神魂俱灭啊!”
听见这句话,有人双腿发软,踉跄后退;有人面色铁青,牙齿咯咯打战;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越来越多的矿奴喃喃自语,眼中映出越来越近的黑潮,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有人试图用灵力抵挡,可灵力刚一触及黑潮边缘,便如薄纸遇火,瞬间消融。
“乌竹眠!任你剑法通神,今日也难逃万蛊噬心之痛!”
柳煞立于黑潮之后,迅速枯瘦下来的面容扭曲着癫狂的快意。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不知是谁在崩溃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程妄抱紧怀里的阿树,季鸿和老墨的瞳孔也在颤抖。
“铮——”
就在黑潮即将吞噬众人的刹那,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乌竹眠向前踏出一步,背影纤瘦却挺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魄力,她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这一剑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天地至理。
一道清冷的剑光,忽如破晓晨曦,骤然划破了黑暗。
剑锋过处,虚空生莲。
“青莲剑诀三式——净世。”
随着乌竹眠清冷的声音落下,剑尖绽放出一点青芒,那光芒初时如豆,转瞬间便化作万千青色莲花,每一瓣莲叶都是一道凌厉剑气。
青莲旋转绽放,清光所照之处,黑潮蛊虫如雪遇朝阳,纷纷化为飞灰。
柳煞瞪大双眼,只见乌竹眠身形如幻,在滔天黑潮中闲庭信步,她每一剑挥出,必有一朵青莲绽放,每一步踏出,必有一片黑潮湮灭,那看似轻柔的剑光,实则蕴含着斩断一切的锋芒。
“不可能!”柳煞嘶吼着催动本命蛊王:“噬心蛊,去!”
话音一落,一只通体血红的巨蛊从他口中飞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嘶嘶白烟,这是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心脏培育的邪蛊,即便飞剑法宝沾上也会灵性尽失。
乌竹眠眸光微冷,她终于双手握剑,身形如鹤冲天而起,人在半空时,剑势陡然一变。
“青莲剑诀第九式……”
“天倾!”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
只见一道横贯天际的青色剑光如天河倾泻,那剑光纯粹得令人心醉,又凌厉得让人胆寒,血色噬心蛊在这剑光前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
余势未消的剑光继续向前,将剩余的黑潮一分为二,剑气所过之处,山峦为之开裂,云层为之两分,露出了后方湛蓝的天空和赤金般的灼灼日光。
黑潮溃散,天地骤静。
前一瞬还是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下一瞬,却只剩漫天飘散的灰烬,如一场黑色的雪,簌簌落下。
众人呆立原地,瞳孔震颤,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结……结束了?”
有人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虫尸灰烬,指尖微烫,却再无半点邪气残留。
有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泥土,浑身颤抖,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是对那惊世一剑的敬畏。
一名年轻的矿奴是剑修,他死死地盯着乌竹眠的背影,眼中狂热与震撼交织,手中的剑几乎要被他捏碎,他自幼习剑,自以为剑道小成。
可今日才知,真正的剑,原来可以一间破万法,斩灭天地邪祟!
“我们……活下来了?”
一名女矿奴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猛地抬头,望向那道清冷如霜的身影,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凝滞的气氛,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伏地叩首,声音颤抖而虔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此恩此德,永世难忘!”
乌竹眠并未回头,衣袂飘然,如一抹不染尘埃的花影,冷静地说道:“退后,离开。”
“一剑……仅仅一剑……”
与此同时,一位缩在角落的年迈的矿奴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持剑而立的紫色身影,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黑潮……竟被斩尽了?”
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曾经也这样看到过一道背影。
“乌……竹眠?”
想到柳煞刚才的怒吼,年迈的矿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满脸都是皱纹,皮肤皲裂如干枯的树皮,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乌竹眠的背影,嘴唇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百年前,他还是个年少的孩子,曾亲眼得见那位传说中的剑尊一剑荡平魔瘴的绝世风采,紫色衣裙的少女,一人一剑,犹如明光熠熠,赤金灼灼。
那时的剑光,也是如此惊人、如此摧枯拉朽,仿佛连天地都要为之低眉!
“是……是她!真的是她!”
老矿奴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骨节泛白,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爬起身,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却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碎石上,鲜血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嘶声喊道:“剑尊大人!是您吗?!百年前……百年前您一剑斩魔瘴,孤身挡在城前,救下城中众人的时候,小老儿曾远远见过您的风采啊!”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近乎癫狂的激动,像是压抑了百年的敬畏与信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众人愕然回头,看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行将就木的老矿奴,此刻的他,竟像是焕发了新生,枯瘦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滚落。
“百年了……百年了啊!”他死死盯着乌竹眠,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刻进灵魂里:“小老儿苟活至今,竟还能再见剑尊一面……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
百年前,天地同悲。
那日,剑光陨落,魇魔嘶吼着消散于虚空,而那道染血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回来。
修真界震动,万修恸哭。
年轻的剑修跪在山巅,望着天穹上渐渐熄灭的剑意余辉,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坠地,他信仰了一生的剑道,仿佛随着那道身影的消散,一同死去了。
乌竹眠终于微微侧首,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个激动到近乎疯癫的老者。
她并未言语,但老矿奴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百年前那个以身殉道的剑尊,那个为了苍生,毫不犹豫踏入死地的身影。
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狂喜,又哭又笑,匍匐在地,一遍遍叩首。
“原来.……原来天道终究是开眼的……”他跪伏在地,浑身颤抖:“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
百年的信仰,在这一刻死而复生。
众人寂静无声,唯有山风呜咽。
这一刻,他们忽然明白。
眼前的紫裙少女,不仅仅是救了他们一命的强者。
她更是传说,是神话,是……百年不朽的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