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山的护山大阵确实已经被迫。
原本笼罩山峦的淡青色结界早已消散,山门外的阵眼石碎裂成渣,残留的灵力如游丝般飘散在空气中,按理说,失去大阵庇护的山林早该在北垣州的酷寒中凋零,可眼前的青荇山却依旧苍翠欲滴。
松柏挺立,枝叶间挂着未化的雪,却丝毫不显枯败,山涧溪流未冻,清透的水面上甚至漂着几片嫩绿的浮萍,静室前的药圃里,灵植郁郁葱葱,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停滞。
“这不对劲啊……”
李小楼蹲下身,指尖轻触泥土,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她的手指蔓延上来:“地脉是暖的!”
云成玉抬头望向山巅,青灰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微微闪烁,沉吟道:“这似乎并不是自然之力。”
说着,他抬手结印,一缕金光自指尖射出,却在半空中突然折转,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最终汇向了主峰后山的方向。
“在那里。”
乌竹眠同一时间转身看了过去。
一行人循着灵力痕迹来到了后山一处隐蔽的洞窟前,洞口被藤蔓遮掩,但缝隙中透出隐隐青光。
乌竹眠挥剑斩开藤条,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呼吸一滞。
只见洞窟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琉璃珠,珠内似有星河流转,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在珠壁上明灭不定。
琉璃珠下方是一座精巧的青铜阵盘,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正将琉璃珠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导入地脉。
“四季轮......”
谁都没想到,居然是宿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所有人都愕然看向他。
宿诀自己也怔住了,这个名字几乎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仿佛早已刻在记忆深处。
他缓步上前,凝视着那颗琉璃珠:“我好像隐约记得,这是一件……能够篡改一方天时的地阶法器。”
乌竹眠没有犹豫,符箓从袖间落下,指尖凝起一缕金光,在青荇山静室前的空地上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的符阵。
符文如藤蔓般蜿蜒展开,中心处浮现出太极阴阳的图案,四周则环绕着古老的时辰刻度。
“溯光,启!”
她低喝一声,符阵骤然亮起,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片朦胧的光幕,而光幕里的时间则开始缓缓倒流。
*
青荇山的秋天,本该是满山金桂飘香的时候。
千山孤身一人站在静室前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一片枯黄的扶桑叶,那是从他发间落下的。
自从师父离开,师门众人也各自下山,一直未归,青荇山的灵气便一日比一日稀薄,起初他并未太在意,直到某天清晨推开窗,发现院中的老桂树竟然落了一地枯叶。
他愣了很久,光着脚跑出去,一片一片捡起那些焦黄的叶子,小心翼翼地堆在树根旁,像是这样就能让它们重新长回去。
“不该这样的……”
千山跪在树下,指尖轻触树干。
作为扶桑神树化形,他能听见草木的哀鸣,山腰的灵松在哭诉地脉枯竭,药圃里的朱果藤蜷缩着死去,连后山那棵千年银杏也黯淡了金黄的树冠。
“不对,不对,师父明明说过,青荇山的灵脉至少能撑上千年……”
千山喃喃自语,突然站起身冲向藏书阁,翻出厚厚的地脉图志。
烛火彻夜未熄。
直到天际微亮,千山才终于搞清楚真相,有人在外界强行截断了青荇山的灵脉,熬了几天几夜的他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无数演算稿纸,墨迹被睫毛上未干的泪晕开。
梦里,他看见了第一次见到乌竹眠的月夜,第一次跟着她来到青荇山时的满山春色,大师兄宿诀拎着他的后领御剑飞行,二师姐玉摇光在厨房偷他藏的蜜饯,三师兄云成玉一边嫌弃一边帮他改炼器图谱,小师妹李小楼举着糖葫芦追在大家身后……
醒来时,窗外又落了一地桂花。
千山把脸埋进掌心,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后来,北垣州的暴雪吞没了整片天地。
狂风如刀,卷着碎冰与雪砂呼啸而过,山峦在混沌的白色中模糊了轮廓,风雪灌入,松柏枝干被压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阶寸寸结冰,仿佛连时间都要被冻僵。
看着这一幕,翻阅无数典籍的千山终于找到了办法,他决定,炼制一个能够调控一方天地季节变化的法器。
古籍中有记载,集齐四季精华,春之露、夏之炎、秋之霜、冬之冰,再以强大的木系本源之力融合,便有几率能炼制出四季轮。
千山开始暗中收集炼制四季轮所需的材料。
春分时,他从伸展的枝叶间接取晨曦中的第一滴露水;夏至日,他引导一缕最炽烈的阳光储存在树干中;秋分夜,他小心收集草叶上最纯净的白霜;冬至时,他凝结出一片永不融化的寒冰。
三年过去,四种季节精华终于集齐。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炼制法器。
千山不断调整方法,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四种季节精华就像水火不容的死敌,无论如何都不愿和平共处。
但他不愧是个天才炼器师,后来,他付出部分生命本源作为纽带,将四种相克的能量连接起来,只要千山不死,扶桑神树不死,但四季轮就永远不灭。
画面中。
千山跪在静室前的空地上,单薄的青衣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的十指深深插入冻土,鲜血刚从指尖渗出,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晶。
他发间的扶桑叶虚影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却始终不散,嫩绿的叶脉中流淌着淡金色的神木本源,如萤火般在雪夜中固执地亮着。
“还不够......”
他咳出一口血,血珠尚未落地就被风雪卷走,颤抖的指尖结印,面前悬浮的炼器炉疯狂旋转,炉子内四颗琉璃珠的虚影在交替闪现。
春雷闷响,夏雨细碎,秋风呼啸,冬雪茫茫。
每一道虚影浮现,青荇山便有一寸土地恢复生机,静室檐下的冰凌融化成了水,滴落在突然抽芽的忍冬藤上;积雪压弯的灵桂挺直枝干,金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冻裂的药圃里,一株濒死的九叶灵芝缓缓舒展叶片,菌盖泛起了玉色的光泽…….
但风雪的反噬也随之而来。
“咔嚓——”
千山的皮肤下浮现出了树皮般的裂纹,他闷哼一声,却仍不停下来,发间的扶桑叶虚影在疯狂生长,与琉璃珠交融,硬生生将暴风雪挡在了山外。
“师父,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阿眠,乌咎,小鹿。”
千山咳着血轻笑,赤子般的眼眸依旧清澈,左瞳如碧海含星,右瞳似琥珀凝光,能照见人影:“等你们回来……山上的桃花……还会跟以前一样开,我们的家,也会跟以前一样。”
乌竹眠猛地攥紧了剑柄。
其他三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李小楼哑声道:“小师兄他……”
乌竹眠深吸一口气:“无事,至少……他还活着。”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那就是眼下四季轮还在运转,这说明千山起码还活着。
就在这时,光幕中的画面一转。
只见青荇山内春暖花开,而山外暴雪肆虐,数十个修士如潮水般包围在外面,刀光剑影间,山门石阶染血。
“你们不仅在外断了我青荇山的灵脉,如今竟还敢打上门来,欺人太甚!”
千山一袭青衣,独自站在古树下,指尖把玩着一颗琉璃珠,周身扶桑叶虚影缭绕,萦绕着近乎恐怖的生机。
“再进一步,死。”
千山盯着众人,眼神纯澈,声音很轻,却让冲在最前的修士浑身僵住。
这时,一个三白眼的锦衣青年走了出来,看起来嚣张跋扈,下巴恨不得扬到天上,冷笑道:“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区区一个器修,也敢拦我柳家?”
“你也不去九州城打听打听,在这北垣州,敢跟我柳家作对的,统统别想有好下场!灵脉,我柳家看上了,那就是我柳家的,你这法器我看着不错,那也归我了!”
此人态度嚣张至极,千山却不再说话,只是指尖轻点琉璃珠。
“轰——”
春雷炸响,夏雨化刃,秋风卷着枯叶如刀,冬雪凝成冰锥,四季天象在修士间轮转,冲在最前面的低阶修士顷刻间血肉横飞。
光幕中的画面剧烈晃动,显然当时的灵力波动极其狂暴。
千山以一人之力跟数十名高阶修士对抗,刚才的锦衣青年趁机偷袭,一剑刺穿他的肩膀,鲜血溅在琉璃珠上,竟被法器吸收。
“原来如此……”青年狞笑一声:“这法器是靠你的命维持的啊!”
千山嘴角溢血,却忽然笑了:“那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四季轮按入自己的心口,只听得“嗡”一声,青光爆闪,整座青荇山的地脉震颤,周围修士被震飞了大半,那青年也被气浪掀翻,吐血倒地。
光幕中的画面逐渐模糊,最终定格在了最后一幕。
千山的身影似乎渐渐透明,化作了无数扶桑叶与流光……
符阵的金光渐渐消散,四季轮依旧悬浮于洞窟内,珠壁上的符文似乎比之前更加耀眼,乌竹眠脸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宿诀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神色阴沉:“九州城……柳家……”
“小师兄......”李小楼蹲在地下,低声喃喃,指尖抚过桌面上几道细小的刻痕,那是千山研究法器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
“去九州城。”云成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含着杀意:“去打听消息,看看这柳家,到底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