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
方园柔柔地喊了一声丈夫。
田野没有吭声,夕阳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的脸一边金黄一边黑暗。
他的影子被拖得好长好长,一种苍凉的萧瑟感,让他看上去显得很孤独。
本来在方园的眼里,田野是很高大强壮的,但是在这一金一黑层次分明的光照下,显得他很清瘦,喉头格外突出,整个人的五官非常立体,像刀削斧凿一般。
再加上那一副忧郁的神态。
仿佛他周身都萦绕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压制。
让方园为之心疼。
方园暗恨自己不应该去问这些,这样,丈夫就不会去理会这些事情。
上一次他去见徐小凤,在明知道他有父母的消息之后,毅然决然地放弃去探究。
他嘴上说的轻巧,顺其自然。
但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不是一个伤疤?
只是田野的伤疤已经结痂了而已,不去触碰就不会疼。
自己现在把他的伤疤给揭开了。
“老公!是我的错,我不该问这些的!”
方园走了过去,拉着他的手,“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和小宝永远站在你这边。”
她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她深深的爱意与支持。
这句话既具力量,又包含了方园的温柔。
田野听到了,他都听到了,这事不怪方园,他也没有去怪谁的意思。
只是突然出现的亲生父亲,就像一颗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他平静的生活,激起千层浪,让他突然变得有些慌乱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份。
他反手将媳妇的小手拉了起来,包在自己的掌心,可眼睛依然还是看着原来的地方,眼泪依然流淌。
他原先以为,自己的父母抛弃就是因为养不下去了或者自私,他甚至有过一丝怨恨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如果真有什么困难,大不了一起死。
如果是这样,他还好接受一些,这辈子,他不求任何人。
从重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所谓的亲情给丢在一边了。
他只为自己的媳妇和孩子。
可听了那些话,他却狠不起来,他是一个重生者,对之前动乱的事情也是了解过的。
那次的动乱下至平头百姓,上至天庭至高,没有几个幸免了。
全国都是这样,躲都没地方躲。
他理解这位父亲的选择,如果换做是他,在那样的绝境下,或许也会做出同样无奈的决定。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既有对父母的理解,也有对命运的感慨。
夕阳越来越红,映照在田野的脸上,那泪珠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看得方园的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这个平日里如大树般撑起整个家的男人,这个时候却是这么的脆弱。
她能够感同身受。
“老公!别哭!这是好事不是么?”
她垫高了脚尖,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脸,吻去丈夫脸上的泪痕。
一股咸咸又苦涩的味道,侵入嘴角。
或许,这就是丈夫此时的状态吧。
田野感受到方园滚烫的唇贴上了自己冰凉的脸的时候,他便感觉有一股涓涓溪流,流淌在自己的内心。
是苦涩也是鲜甜。
他用手擦了一把脸,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看向自己的媳妇,抿出一抹浅笑说道:
“我已经没事了!”
猩红的眼眶,冲着她笑笑,可眼神触碰间,眼眶再次泛起泪光,模糊了视线。
上辈子,他被徐小凤和田大勇一家子,为他们当牛做马欺骗了一辈子。
很冤。
但是这辈子他已经重来了,徐小凤一家子都已经死的死关的关,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
这辈子,或者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会不一样呢?
方园的手举得高高的,用指腹擦去田野的泪,然后勾着他的肩膀,抱向自己。
田野顺从地弯下腰,将头埋进妻子温暖的怀抱里,这一刻,他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方园一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手指穿梭在他的发丝间,一下又一下,如同梳理着他纷乱的思绪;
另一只手滑过他的背,轻轻拍打着,柔声安慰。
随后一个吻落在他的太阳穴上。
田野趴在幽幽香气的脖颈上,他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肩头,透过纯棉的布料,沁入方园的肩膀上。
方园心疼,同时也放心了不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人也需要发泄内心的情绪,否则累积的郁结,会让人生病。
这也许就是丈夫人生中的一个坎吧,他现在能这么哭出来,就是好事。
“老婆!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田野才将自己的情绪给整理好,他一手将媳妇搂在怀里,手上微微用力,将媳妇抱进怀里,让她两只双脚都被提了起来。
转角传来脚步声。
田野放下媳妇,两人同时转头。
只见一个蓬头垢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站在夕阳下。影子在身后的荆棘丛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破碎的影子。
老人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微微颤抖。
那身破烂的衣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可当与田野的目光相撞时,猛地顿住脚步。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在距离田野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僵住,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滑落,滴在露出大拇指的鞋面上。
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方园和漆小芳都屏住了呼吸,下面忙碌的声音仿佛都停了下来。
晋东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喉结无声的滚动。
这是他的儿子!
是他和林芳的儿子。
是他们两口子哪怕是舍弃性命都想保护好的儿子。
分别的那一年,他还只是两只手掌可以抱住的小东西,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成家立业了。
想起那个大火的晚上,痛彻心扉!
他颤抖着嘴唇,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二十多年的思念与愧疚。
情绪失控的大哭“”
“儿啊!”
田野的心猛地一揪,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他看着老人眼角深深的皱纹,看着他干裂的唇角。
晋东海突然眼神躲闪,变得有些慌张。
“爸!”这个字在田野的喉咙里卡了许久,终于冲破层层桎梏,带着哭腔迸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