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坠地是什么样子的?
果皮碎裂,果肉溅飞,果汁横流。
像是红玫瑰在一瞬间盛放,红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而你再也不能让其恢复原样。
叶冰到底是慢了一步。
鲜血喷涌如泉水,惊心动魄。
叶冰瞳孔骤缩,热流从身体里面涌出扩散全身,让他的身体发麻。
奔跑的双腿失去了力气,向前的巨大惯性让他直接扑倒在地,碎石混杂着鲜血和泥土,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疼痛的痕迹。
然后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冰冷的坚硬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对的吧?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呢,那怎么会是她呢?肯定是自己离得太远眼花看错了,是的,肯定是这样,没错。
叶冰的唇像秋末的荒草根一样白,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是眼睛瞎了认错了人。
“呕~”
尾部肌肉收缩,酸液上涌,叶冰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突然有种恶心要吐的感觉。
他没敢再靠近那钉在舰船上的残躯,颤抖着拿出玉兆,要翻找她的电话,给她打过去。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现在大概是在锻造吧?肯定很忙。
不不,肯定会接的,只要是他的电话,她再忙也会接的。
叶冰大口又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像是被安装了抽气泵,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地膨胀又收缩。
他的手指无法控制地抖动,滑动着死人般冰凉的屏幕,要翻找通讯录。
只是这战场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附近的孽物早已注意到了他。
最近的一只孽物提刀到了跟前,嘶吼着冲着叶冰挥下。
那声音是那么难听又刺耳,原本压下去的恶心感险些又出现。
叶冰不得不停止动作,心中生起无尽的怒火,手背和手臂青筋跳动,肌肉因为过于用力而颤动。
他一个翻滚,将袭击他的家伙按倒在地,死死掐住它的脖子,眼瞳猩红,面目狰狞:“没看见老子在给娘子打电话吗?想死?!”
他怒吼,嗓子如吞咽石子般生疼。
他用力,于是那孽物的枯木一样的脖子被硬生生地捏碎,发出沉闷的碎石声。
叶冰右手一招,泯灾剑从远处飞来——他刚才把这把剑丢出去,救了一个云骑。
然后,叶冰踉踉跄跄地爬起,尘土也不拍,直愣愣地冲进敌群,如入无人之境的无差别开始屠杀。
孽物成片倒下,无论其身躯庞大与否,无论其实力如何,哪怕是饮了神使之血的巨大战兽,叶冰也是一刀枭首,然后将那蠕动的、试图愈合的血肉冻成碎冰,踩成碎块,再跺成碎屑,被风吹散。
怒火几乎要将叶冰的头脑燃成灰烬,他不计代价地出剑,煞气之盛仿佛能看见血云在身后形成,连云骑也纷纷退让,唯恐避之不及。
入战百年,叶冰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孽物,今天都得死。
死,都得死,谁也别想跑。
一边跑,一边杀,叶冰毫无理智地喃喃自语,最后来到了那个投矛的药王秘传面前,踹断它的双腿,死死拽着它的胳膊,捏碎了它的臂骨,来到那鲜血淋漓之地的前面,仍不死心地再次拿出玉兆,颤抖着按下那个名字。
嘟…嘟…
几秒的等待之后。
她的玉兆铃声,在这片近乎结束厮杀的战场上冷不丁地响起。
如冷寂夜幕里忽如其来的送葬钟声。
叶冰的心脏被吓得停滞。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终于是艰涩地开口,泪水先他声音一步流出,口腔内苦涩的青苔开始蔓延,与上涌胃液的酸麻汇合。
那铃声是非常非常柔和的一首情歌,歌唱的人是叶冰。
是以前夜芷拉着他唱的,他唱得害羞,也唱得用心。
自那以后她的玉兆铃声一直是这个,而且是独属于他的专用铃声。
而玉兆,就在那无头尸体的衣服口袋里。
就是她,死的人就是夜芷。
夜芷,就是夜芷!他的未婚妻!
叶冰那一直压抑着的绝望、悲伤、愤恨、自责,终于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爆发,狞笑着吞没了他。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
他像疯子一般地将舰船上的长矛拔下,然后把那尸体抱在怀里。
鲜血仍在流淌,那躯体依旧温热,抱着她,就像以往她一见到他就扑进他的怀里。
她身上的味道仍旧犹如香气扑鼻的花朵,只是今日沾染了血腥。
叶冰不喜欢,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真的,真的讨厌死了,这个味道…
玉兆响声不断,他将那玉兆从伊人的口袋里拿出,发着光的显示屏上只写着刺目的五个字:最爱的夫君。
他自己的歌声持续响着,就像一曲永不停止的哀乐。
叶冰再也挺不住了,低沉的呜咽抽泣从嗓子深处挤出来。
然后,逐渐大声,耳朵也在嗡鸣,头脑一片空白,抱着夜芷额头撞地。
该死,该死,叶冰你真tm该死啊啊啊啊!
他附和着那首歌,像孩子一样大声哭泣。
“希望和你再看那一树桃花~”
“从此便再没有悲伤…”
——————
嘶哑的哭声与歌声在战场回荡,工匠与云骑军皆是默然。
敌人已经尽数消灭,他们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心头被阴云笼罩着。
到得现在,他们已经认出了叶冰这位剑首,对于他抱着的尸体是谁,也是一清二楚。
夜芷,剑首叶冰的未婚妻。
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情,整个罗浮都有传颂,尤以工造司和云骑军最常讨论。
眼下看见叶冰这悲痛欲绝的样子,他们心底也是悲切得紧。
而与夜芷同样逝去的,还有很多同胞。
“对不起,叶冰大人,如果您不是把剑丢到面前救下了我…”
一个云骑士兵来到叶冰身边,深深鞠躬,甚至干脆就要跪地。
玉兆的铃声已然停止,叶冰的沙哑歌声也渐渐平息。
他低着头,看不出表情,那云骑士兵却感受到了膝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抵住,跪也跪不下。
“叶冰大人…”
“是我慢了,怪不得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叶冰说,声音沙哑,却又平静的可怕,是风雨欲来前的海面。
那云骑抿了抿唇,再次鞠了一躬,默默离开。
叶冰捂住了自己的脸。
怪?不怪?如果他是把剑丢中了瞄准夜芷的药王秘传,她能活下来吗?真的是他选择错了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无论如何,他在看见夜芷之前就把剑丢了出去,到底是他没能救下她。
他怎么就只拿了一把剑?他怎么就来的这么晚?他怎么没有拿着弓箭?他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夜芷死去而无能为力?
无尽的悔恨止不住地上涌,叶冰浑身肌肉都在用力,指甲死死扎进掌心,身体晃来晃去。
悲伤下去又上来,一阵又一阵要将他拍进深渊。
夜芷的身体仍有余温,鲜血已经浸湿了他的衣服。
她的手指上还戴着叶冰送她的戒指,然而因为血渍,那已然无光。
还有项链…
…
项链已经碎了。
在长矛投中她头颅的那一刻,被波及震碎。
她大概会很伤心吧,她最珍视的,就是他送她的东西。
如果灵魂会说话,她或许还会对他说对不起,说她应该好好珍惜项链。
心底的悲伤一遍又一遍地上涌,一遍又一遍地被蒸煮,然后让叶冰头脑发热,血与泪交融。
“娘子,娘子,娘子…”
他将头埋进她的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就像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夫君。
他们到底是没能结婚。
明明从小她就说要嫁给他。
明明最开始订下婚约也是她提出来的。
明明她那么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
叶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
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还是太弱了。
如果他能灭尽孽物,如果他能斩了倏忽,如果他能杀了祸祖!
夜芷又怎么会死?!
她怎么会出事的!
该死,叶冰,你真该死。
到最后,你无能为力,只能责备自己。
你什么也做不到。
“啊…叶冰!我真想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