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律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父亲母亲都是有所成就的研究员,特别的恩爱。
他还有一个妹妹,特别地黏着他。
在温馨美好的氛围中,他茁壮成长。
还没到二十岁,在科学界就已经称得上是权威。
他是家庭的骄傲。
父母以他为荣,妹妹崇拜着他。
他时常和父母一起做实验,在满是器材的实验室里,他们被温暖的爱包围。
他曾以为,自己受着上天眷顾。
但他不知道,有一种绝望,藏在美好背后。它静静地等待着,用它幽幽的冷眸窥视着他的人生。然后在某一时刻突然扑出,狠狠地噬咬他的心脏。
命运之美好皆有代价。
数年以前,父母在做一个化学实验时,意外中毒身亡。
妹妹大受打击,走路时分心,出了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一连串的精神打击,突如其来,让叶律陷入颓废,足不出户。
只要一看到实验室,他就能想起和父母相处的时光,想起妹妹抱着他、眼睛里闪着光,高兴地喊着“哥哥”。
然后是想起父母的葬礼,想起满身鲜血临终前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的妹妹。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邻居卡纳叔叔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安月——他的青梅,是卡纳的女儿。
卡纳是个文学家,他的妻子早逝,自己一个人养大的安月。
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在妻子去世之后,染上了喝酒的习惯。
所以,叶律最颓丧的时候,卡纳对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愁思难解,那就喝酒作诗吧。”
妻子去世以后,卡纳就是这么做的。
叶律听了他的话,在酒精中半梦半醒,试图以此遗忘悲伤。
他没有做到,他忘不掉,仅缓解愁绪而已。
卡纳也没有做到,他也忘不了妻子。
在某一天,他卖掉了自己的小庄园,把钱全部留给了安月,因为抑郁跳楼自杀。
安月和叶律各自伶仃。
安月很坚强,比叶律更坚强。
明明是同龄人,她却强行闯进叶律的家,照顾叶律。
一经又是数年。
在叶律的印象里,安月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她是月亮,是太阳,是他幽闭生活里守候着他的光。
人间春季不长留,但安月却化作一缕春风长伴身侧。
她会逗他开心,陪他看风景,陪他作诗吟唱,规劝他少喝酒。
明明她也没了亲人,明明父亲去世以后她也很难过。
她就是这样坚强的女孩儿。
但她还是离去了,带着未曾诉说、不敢诉说的爱离开了。
她早知自己有不治之症,命不长久,就算告白最后也不过是徒增悲伤。
叶律或许承担得起青梅的死去,但再承担不住恋人的死亡了。
若非因为担心,她当初甚至会早早离开叶律,在一个偏僻小屋孤独等待死亡。
有关她的这些想法,都是叶律在她临终前,她眼含泪光、强颜欢笑亲口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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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支离破碎的玻璃,有时折射着暖阳,更多时候将人割得鲜血淋漓。
叶律在墙角缩成瘦小的黑影,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在他颤抖的肩胛骨上碎成苍白的盐粒。
毯子裹住蜷缩的身躯,却裹不住从骨髓渗出的寒意。
黑暗像湿冷的茧包裹着房间,他放任自己在茧中腐烂——仿佛这般便不必直面胸腔里呼啸的空洞。
酒水的空瓶在瓷砖上磕出钝响,琥珀色液体在瓶颈晃荡着细碎冷光。
他机械地吞咽着灼烧感,任由辛辣沿着喉管蜿蜒成火蛇,灼穿胃袋,燎红眼尾,焚烧面庞。
泪水坠入杯中的瞬间,记忆突然具象成温热的触感——有双手总会在此刻轻轻覆上杯口,带着阳光的气息。
";阿律...";
耳畔恍若响起嗔怪的尾音,他猛地呛咳起来。
他环顾四周,却空荡无影。
酸涩在喉头翻涌,分不清是酒精还是哽咽。那个会跪坐在羊毛毯上,温柔抱住他用身体温暖他的姑娘;那个总在醉意朦胧时,往他嘴里塞蜂蜜柠檬片的姑娘…此刻正化作无数细碎的星光,在他伸手触碰的刹那消散在黑暗里。
为什么?
叶律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鲜血的腥味在口腔蔓延,如被灼烧的铁针冲击着他接近崩溃的大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狠狠地一拳捶地,砰的一声,钻心的疼痛传向大脑,他抱着拳头趴在地上,又哭又笑。
他是傻了,用拳头砸地当然会疼。
可他也没傻,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减轻他心里的创伤。
他想起了父母,他们是那么的爱着他,尽管他聪明非凡,可他们从来没有逼过他。
每次他去做一些有风险的实验,他们都要千叮咛万嘱咐。
他们死的时候自己年纪还不大,但他们的笑容他至今都不敢忘,也忘不掉。
只要进入实验室,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往昔之景,耳边就会回荡起他们的声音。
实验室是玩弄人心的恶魔屋,里面住着名为时间的刽子手,将他的心千刀万剐。
还有他那可爱的妹妹,妹妹叶云。
她生来就像白云一般纯净柔软,染不上世间一丝尘埃。
她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星河,美丽而神秘。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哥哥,没懂事的时候一哭闹调皮,他过去她就会呵呵乐起来。
还记得以前,她因为嫉妒,特别不喜欢安月和他靠得太近。
她喜欢看风景,尤其喜欢黄昏。
她说:“哥哥你就像这太阳,白天光芒万丈,晚上收敛了光芒回家。”
“我是天边的火烧云,因为有你在我才这么漂亮。”
“晨起与君别,落日离人归。”
这一句,就是他根据她的话,想出来的。
然而想出来时,她已经是不归的离人了。
再就是卡纳叔叔。
他来照顾他时,已经非常憔悴。
他教会了他喝酒,教会了他以文学疏解愁绪。
“哈,什么韵律,这是写给自己听自己看的,讲什么韵律?因为悲伤而创作,这时候还苛求韵律,岂不是太可笑了?”
他总是这样说。
可怜他以为把心中之悲都写出来,就能好受一些,却忘记了,将无形之物写作诗歌,本就是一种酷刑。
他的作品会化作一把长刀,等待时机为他斩首。
于是最后,他喝着酒,唱着诗歌,从高楼一跃而下。
他把悲伤织成茧,作茧自缚。
叶律想着所有离去之人的一点一滴,拳头握得手心都出现血痕。
死亡,呵呵,冷漠无情的死亡从来不是公平对待每一个人。
叶律趴在地上,泪水浸了地板,寒冷侵袭着他的皮肤。
他忽然笑了,又哭又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他现在就是很想笑。
痛痛快快肆无忌惮地笑一场。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他一人的房间里,回荡起他不知所谓的笑声。
那笑声很难听,像是幽夜恶鬼的嘶吼。
理所当然,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人在悲伤过度的时候,真的是会笑的,仿佛这样就能开心起来。
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已经深陷旋涡。
“长~叹~呐~
萧萧秋风索人命~
又~唱~呐~
人间温情难长存…”
叶律的神志走到了悬崖边上,差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