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无尽的昏暗。
乌云如一座座山积压在头顶,整片空间被天与地围困,身处此处,如同待宰的羔羊,喘不过气来。
雨水似山洪,从穹顶倾泻而下。
叶律彷徨地走在泥泞当中,不知去向,没有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迷蒙的世界里,前方忽然出现了几个撑伞的人影,他们面容不清,在烟雨中静静地望着他。
叶律微滞,加快了步伐想要同他们交谈。
但是在触碰到他们的前一刻,昏暗被撕裂,眼前变成了明净的白——他醒了。
梦里的雨,从来就没有停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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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父母的忌日——或者说,是他曾经所有亲人的。
叶律要去祭拜。
父母和妹妹去世的日期相差两天不到,祭拜的事情便挪在了同一天。
而卡纳叔叔和安月也是如此。
他们在遗书中都说,如果要祭拜他们,就定在这一天吧,没必要还要分散开来——他们不希望叶律伤心还要分成好几次。
这天,叶律连强装笑容都没有去做,从清晨开始便散发着沉闷忧郁的氛围。
“走吧。”
带上需要的东西,叶律声音低沉。
黑塔也默不作声,低头跟上。
像是为了渲染一种悲伤的味调,今日很不巧地下了雪。
好在下的并不凶猛,只是为天地蒙上薄薄的白。
叶律和黑塔循着小路,尽量避开别人,走到了墓园。
再次凝视着那些曾是自己至亲之人的名字,尽管已经哭过无数次,但叶律还是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
父母和妹妹离去之时,他甚至尚未成年,到如今他早已是长大成人,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师…”
黑塔担忧地看着叶律,握住了他的手。
叶律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以后,他拿着一瓶酒直接坐在了安月墓碑之前。
开盖,大灌一口,然后看着“安月”这两个字,发起呆来,仿佛他看到的是她本人。
哪怕是今天,安月的一颦一笑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熠熠生辉,时间也无法消磨掉。
他时常会在喝酒时恍惚一瞬,听见她嗔怪的尾音,回头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以前还会哭,到后来他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像现在,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不落,无话可说,心里像是空缺了一块。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下去了。
自己的父母、妹妹、叔叔和安月,曾希望看到自己取得更多了不起的成就。
他已经做到了。
并不是依靠别人,他自己在寰宇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
当然比不得黑塔这种天才,但作为凡人,比他更厉害的人并不多。
曾经所谓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该做什么?
诚然,还有黑塔,他从小看到大的黑塔,他名义上的学生。
但哪怕没有他,这孩子也会义无反顾的向知识的边境进发,她会活的很好,她不会像他一般脆弱。
黑塔,没了叶律,依旧是黑塔。
莫大的空虚感如夜幕一般吞噬了他,叶律感到了茫然。
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的心早已千疮万孔,平日的表现也只是虚假的粉饰。
“老师!”
黑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律下意识地露出温和的笑容,而后又觉得不妥,归于平静。
“怎么了?”
“雪大了,回家吧。”
黑塔撑着一把伞,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有点紧张。
叶律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四周——雪如鹅毛,一片接着一片,墓园被白色包裹。
先前没注意,没想到已经下了这么多么。
叶律起身,把最后的一口酒喝掉,辛辣感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灼热感遍布全身。
“好,走吧。”
他笑着点头。
黑塔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为他撑伞,另一只手默默拉住叶律的手。
很凉,凉得让她心发慌。
雪大了固然是她催促叶律的一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刚才叶律的眼睛。
呆滞无神,黑塔从中看不到一丝生气,像是死人的眼睛。
黑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心里发慌,觉得再不叫他,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哪怕是现在,她拉着叶律的手,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她看着他的侧颜,近乎完美无缺,却莫名地感觉…他离她很远。
“老师,如果难过,千万不要憋着,一定要说出来哦。”
黑塔说道,抓住叶律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叶律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容,颔首摸她的头:“嗯,我会的。”
“…”
风撕开寂静,一头撞到了伞上。
看着伞被吹得歪斜,黑塔微微皱眉,觉得雪中的氛围都被破坏了,索性松开了抓着叶律的手,收起伞,转而用命途的力量挡住落雪寒风。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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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以后,黑塔为叶律煮了醒酒汤。
她虽然对待别人都差不多是一个态度,感兴趣的就搭理搭理,没兴趣就看都不看一眼。
很蛮横,随心所欲。
但在叶律这里,随着时间推移,她反而是愈发温柔。
叶律因为这事儿打趣,说他是占了时间优势,早早地占据家人的位置,这才得到了黑塔的特殊对待。
黑塔自己其实也很惊讶,她忍受不了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却可以忍受和叶律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甚至还有一点乐在其中的味道。
她是天才,俯视着普通的学者,唯独将叶律放在心里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他难过,她忧虑;他喝酒,她皱眉。
对于她来说,世界上只有三种事:
有趣的事,无聊的事,以及叶律的事。
“我倒真有点像安月姐了…”
黑塔看着喝过汤以后就直接躺在了沙发上的叶律,喃喃自语。
在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愣住一瞬,耳朵变得通红。
她怎么会…唔…
天才也会有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