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塞北寒风裹挟着铁蹄声逼近大宁。
北元覆灭后,草原各部纷争不断。乃儿不花残部与鞑靼势力趁春荒勾结,数千胡骑呼啸南下。边民惊恐奔逃,大宁城外烽烟骤起,往日的平静被彻底撕裂。
大宁“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北疆防线的咽喉要地。
然而历经朱元璋三次削减藩王兵力,宁王朱权麾下仅剩六千护卫军。朱权苦心经营三载,半年来多次通过在京旧部向通政司密奏北元异动,以屯田守备为由申请增募乡勇,却因格式疏漏、数据不详屡屡遭拒。
为筹措粮草,他将互市三成收益用于购粮,又开垦屯田,甚至以王府田庄未来两年产出作保恳请预支岁禄。奏疏在通政司积压七日,经户部、礼部反复核查,半月后才等来“御史台核查”的批示。
即便与商户协定军需、长史严格审核文书,物资储备仍难以支撑庞大消耗。幸得大宁战略地位关键,朱元璋默许其在规制内巩固边防。
朵颜三卫自洪武二十二年起便与明廷保持松散羁縻关系,每年进贡海东青与马匹。
但近期草原雪灾肆虐,北元以牛羊铁器为饵暗中拉拢。泰宁卫因质子被扣北元,内部对降附之事争执不休,又与朵颜卫存在牧场纠纷;福余卫因疫病折损半数牲畜,互市时以次充好;唯有与宁王联姻的朵颜卫,表面维持恭顺。
朱权多次奏请安抚三卫,均石沉大海。如今胡兵压境,三卫的态度成了决定战局的关键。
朱权盯着案头被通政司退回的第四份请援奏疏,“调兵五百”的字样刺得他眼眶生疼。《皇明祖训》如同一道铁律横在眼前:调兵超五百,必须奏闻请旨。
王妃张氏轻步而入,指尖划过泛黄的《大宁舆图》,将屯田账册推至他面前:“今岁糙米增产两成,若附在奏疏里......”
“府库空虚,调物资需层层审批,泰宁卫又动向不明。”朱权揉着眉心打断她。张氏不再言语,默默将文书交给长史,混入送往通政司的公文堆中。
议事厅内,都督陈亨、都指挥卜万等将领,以及幕僚顾爻、谋士晏昭齐聚沙盘前。
朱权神色严峻:“一切部署以奏疏获批为准,无旨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刘真匆匆入内,呈上都督府公文:“胡兵进犯黑河,圣上命右军协防。火器调拨需兵仗局核验,粮草还在等户部勘合。泰宁卫阿札施里在城外五十里扎营,正联络福余、朵颜二卫。”
“骑兵机动性强,不可硬拼。诸位有何良策?但绝不能逾越祖训!”朱权目光扫过众人。
陈亨率先开口:“三卫根基仍在大明。王爷可奏请以安抚之名调拨物资,邀三卫首领来大宁,许以互市便利。不过泰宁卫局势复杂,需防其倒戈。”
卜万指着地图:“猫儿峪适合设伏,多备旌旗虚张声势;狼牙关两侧峭壁,可派八百步卒以滚木礌石阻击。箭矢不足,除申请调拨,还需发动军民赶制。再教三卫制作简易器械,示以诚意。”
朱权沉思片刻:“就按此部署拟八百里加急奏疏,强调安抚三卫的必要,调兵务必控制在五百人内。火器未到,先组弩箭队,箭矢涂桐油制火箭。”
楚毅抱拳:“城门已增派巡检,安排暗桩监视三卫。民夫正在加固城墙,储备滚木礌石。”
陈福尖声道:“已派人催促火器调拨,但兵仗局要核验炮手登记册。老奴建议先挑机灵士卒,让老兵提前传授操作。”
苏致和翻开账本:“修缮城墙、筹备粮草至少需万两白银,府库仅剩三千。若岁禄获批,再加上商贾借贷......”
顾爻抚须道:“王爷可援引‘备边’条调动全部护卫,征调民壮,但三卫才是破局关键,需软硬兼施。”
“不可冒险。先上奏,等旨意。所有行动详细记录。”朱权打断道。
三日后,苏致和急报:“朝廷同意预支岁禄,但要三日内交田庄图册、佃户契约。工部调拨三百神臂弩,五军都督府要求五日内完成炮手演练,还派监军随火器同来!”
话音未落,晏昭神色慌张闯入:“泰宁卫接受北元册封,却未攻城,正在联络其他两卫!”
朱权猛地起身:“立刻绘制田庄图册,明日寅时安排炮手演练。派人去北平布政使司,以王府松林作保。城头悬挂朵颜卫旗帜,备下牛羊,邀三卫长老会!”
福余卫毡帐内,老首领的侄子拍着北元金刀:“跟着大明守穷?北元大汗说了,打下大宁,牛羊随便挑!”
老首领却盯着朱权送来的赈济粮账册,“免税三年”的承诺让他犹豫不决——失去明朝互市的铁器和茶叶,部族根本无法生存。
再次议事时,卜万禀报:“烽火台修缮完毕,新制箭矢千余支,但仍不足。朵颜卫长老会未决,福余卫说等月圆祭天。不过收了粮草,态度缓和些了。”
陈亨补充:“朵颜卫承诺不助泰宁,但粮草仅够撑十五日。他们或许在等朝廷明确态度。”
“继续游说福余卫,联络其亲明势力。密切监视泰宁卫,一有合兵迹象立即回报。加快火器审批,督促炮手演练,每日如实奏报军情。”朱权盯着地图,语气低沉。
此时,朱元璋准奏朱棣驰援大宁。朱棣点齐三百亲兵先行,却在北平布政使司碰了钉子。
布政使拍着调兵文书怒斥:“无粮草核准、无调兵勘合,当我这是摆设?”朱棣无奈以府库半数存银作保,才换来盖章。这份注明兵力、粮草、路线的计划加急送往应天。临行前,他叮嘱亲信:“务必说明这是应急之举,后续听候圣裁。”
朱棣抵达大宁,朱权亲自出城相迎:“兄长亲临,大宁之幸!”
“胡兵犯境,我等自当共御外敌。我先驻守松亭关,等后续兵马。”朱棣还礼,抚剑笑道,“贤弟可知雪夜伏击乃儿不花的诀窍?草原骑兵最怕两侧受敌,猫儿峪的伏兵若分三队......”他边说边在沙地上划阵,看似闲谈,实则不动声色接管了战略主导权。朱权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大宁城头,朱权望着北方天际。狼牙关的伏兵早已就位,只等胡骑踏入死亡陷阱。而他与朵颜三卫的博弈,也将在这场战火中迎来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