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蹲坐在后厨油腻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一块发黄的抹布。灶台上那口老铁锅里的牛骨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升腾的蒸汽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变形,像极了这些天来他理不清的思绪。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本该是学校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方四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那里还装着林小夏上次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已经被他摸得起了毛边。纸条上清秀的字迹写着:\"放学后老地方见\",可那天他终究没敢去。
\"四儿!\"
马伟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初秋的凉风。
\"有个男的...\"马伟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名道姓要找你,看着来者不善...\"
方四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抹布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听见前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椅子被粗暴拖动的刺耳声响。
\"方天佑!你给我滚出来!\"
这个声音像一记闷雷劈进后厨,方四的脊背瞬间绷直。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林小夏的爸爸,那个曾经拿着木棍追了他两条街的男人。
马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去打发他走?\"
方四摇摇头,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自己时间做心理准备。透过门帘的缝隙,他能看见林父高大的身影在前厅来回踱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愤怒的节奏。
\"方天佑!\"林父的怒吼震得柜台上的玻璃杯微微颤动,\"有胆子勾引我女儿,没胆子出来见人是不是?!\"
后厨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方四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店里的几个食客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场对峙。
林父转过身,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的青黑显示出连日未眠的疲惫,但身上的西装依然笔挺,领带也系得板板正正。
\"林叔。\"方四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没勾引小夏。\"
\"放屁!\"林父猛地拍向餐桌,震得碗里的汤溅出几滴,\"那她为什么这几天魂不守舍?为什么半夜偷偷哭?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说不下去。
方四注意到林父的手在微微发抖,那只戴着婚戒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我问你,\"林父突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跟我女儿,到底有没有...\"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有没有发生关系?\"
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马伟倒吸一口冷气,正在擦桌子的手僵在半空。角落里一个老太太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四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
\"没有。\"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从来没有。\"
\"你撒谎!\"林父突然暴起,一把揪住方四的衣领。方四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混合着高档古龙水的气息。领口被勒紧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有挣扎。
\"我说了,没有。\"方四直视着林父充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林父的呼吸粗重得像头困兽:\"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她书包里...\"他的手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叠照片摔在油腻的桌面上,\"全是你的照片?!\"
照片散落开来,像一场无声的雪。方四低头看去,每一张都是他在牛肉汤店的身影——擦桌子时微微皱眉的侧脸,熬汤时专注的眉眼,甚至还有他蹲在后巷喂流浪猫时难得一见的笑容。照片的边角都有些发皱,显然经常被人摩挲。
最让方四心脏紧缩的是,每张照片背面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就在昨天。昨天下午,他明明看见林小夏穿着校服和同学们一起走过店门口,有说有笑地往补习班的方向去了。
\"这些...\"方四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
\"装!继续装!\"林父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照片跳了起来,\"我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人!你知不知道她最近成绩下滑得多厉害?!\"
方四弯腰捡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他低头切牛肉的样子。照片边缘有一小块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谁的眼泪。
\"我没缠着她。\"方四把照片轻轻放回桌上,\"这一个月来,我连话都没跟她说过。\"
\"那这些照片怎么解释?\"林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疲惫,\"她每天放学绕远路就为了看你一眼,半夜躲在被窝里看这些照片...她妈妈收拾房间时发现的...\"
方四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想起这些天总感觉有人在店外张望,但每次出去看时,只有风吹动梧桐叶的沙沙声。
\"林叔,\"方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确实配不上小夏。但请您相信,我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林父死死盯着方四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良久,他颓然松开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是两万块钱。\"他把信封推过来,\"离开这座城市,去哪都行。小夏需要专心备考。\"
方四看着那个鼓鼓的信封,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林父愣住了——那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笑容,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钱您收回去。\"方四把信封推回去,\"我答应您,在小夏高考结束前,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林父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犹豫着开口:\"你...真的没碰过她?\"
方四的眼神骤然变冷:\"林叔,我敬您是长辈。但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第二遍。\"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挂钟的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滴答、滴答...
最终,林父收起信封,整了整西装领口:\"记住你的承诺。\"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比来时佝偻了几分。
就在他推门而出时,方四突然开口:\"林叔。\"
林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告诉小夏...\"方四的声音有些哑,\"那张数学笔记我收到了,很有用。\"
林父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久久不息。
方四站在原地,看着桌上散落的照片。马伟走过来想说什么,被他轻轻摆手制止。他一张一张捡起照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站在夕阳下的剪影,背面的日期是三天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天你笑了,真好。\"
方四把照片收进贴近心口的口袋,转身回到后厨。灶台上的牛骨汤已经熬得发白,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机械地拿起勺子搅拌,蒸汽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轻轻敲在玻璃上,像是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