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一只宠物猫的日常,除了要问猫,还要问的就是已经进入猫体内的李莲花。
虽然猫主人不会强迫他吃什么猫粮猫零食。
但是,每天必不可少熊抱和……
亲吻。
没错,就是亲吻。
还是怎么躲也躲不了的那种。
想他一个几近八尺的男儿,变成了一个站起来不足他腿长的猫,不仅力气全无,就连内力也尽数消弭。
不仅闻所未闻,更是十足的荒诞。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心的。
要问最糟心的,还是别问了。
真要问,那就是。
正在眼下。
谁来告诉他,现在该怎么躲开和他大眼瞪小眼,且对他虎视眈眈的廿无尘?
李莲花缩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床外的廿无尘疑惑不解:“六一,你最近怎么总是躲着我?”
“还不怎么吃东西。”
“身体不舒服吗?”
李莲花真的很想摇头,或是开口说话。
但是,他开口,她真的不会吓跑吗?
眼瞅着那人钻进床底就要逮他,李莲花抓住时机准备开溜,怎料女子比他更快。
他绝望的胡乱抓地板,试图挣脱后腿上的魔爪,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怎么回事?还躲?”
“小短腿,跟你姐比速度?”
廿无尘单手箍住他的脸,亲了又亲:“还不让我亲了是吧?我就要亲。”
尽管这两天她动不动就是亲吻拥抱,不厌其烦,李莲花却仍旧觉得羞赧。
只是由刚开始的震惊、阻挡,变成你找我躲。
廿无尘无视脸颊上阻挡她亲吻的爪子,弯了弯眼:“最近怎么不好好吃饭?要绝食啊?”
她轻抚猫腹,歪头道:“肚子不舒服吗?刚好下午我要去心理门诊,给你预约个宠物ct咯。”
李莲花收了收腹,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知晓她下午要带他出门。
午间,廿无尘单独给他做了饭,少油少盐。
怕她担心,李莲花硬着头皮吃了几口。
他发誓,以后绝对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因为这事。
实在是,碍于面子。
天知道他不但来到一个陌生地,还成了一只猫。
下午,廿无尘把他放在一处就离开,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张纸,上面写着:双相情感障碍。
李莲花猜测该是与她的心病有关。
这边,廿无尘仔细浏览手中的报告和ct片,上面各项数据都达标,没有任何病症病状。
回到家,她出了电梯就望到家门口的男子,男子余光瞥见她,怒气冲冲就往她这走来。
廿无尘撤步回电梯,迅速关上电梯门。
等男子到了跟前,只剩下紧闭的铁门,他气恼的一拳砸在门上,这才去按电梯,电梯下方传来响亮的女声:“别乱敲,敲坏了我也不会帮你赔。”
电梯抵达一楼,廿无尘随手按下三个楼层的按钮,潇洒离开。
猫包内的李莲花视线受阻,四爪紧扣,以防步行时的颠簸:“该是那日电话里的人。”
打完物业电话让安保赶人后,天色已近黄昏。
天边由那鎏金色的油彩绘满,万顷红霞燃放,烧得浓云滚滚,烫得红日沉落。
天台。
一人一猫静坐在板凳上,观赏日暮鎏金,倦阳沉西。
“小六一,你是不是很想每天都在大草坪里跑来跑去?”
橙红色的日光打在女子乌黑的长睫上,眼下的阴影也随着动作越拉越长:“他们总说你适合农村老家的生活。”
“你喜欢自由,也受不了城市的种种拘束。”
她抬手,拇指蹭过那玄猫颊侧褐红色的绒毛,神情忧郁:
“可你才一岁,我现在的工作不允许我隔着一座城市拿到酬劳,或者说,我只有这份工作才可以把你养得好好的。”
“让外公照顾你我不放心,怕你乱跑,又怕你吃不饱,担心你被其他猫欺负,又不忍心你每天困在城市的几十平。”
“按我们的年纪来算,你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在外面不会捕猎,还有很大可能碰到那些公猫,我不想你成为他们口中那个生了一窝又一窝猫崽的猫妈妈。”
廿无尘点了点他的耳朵:“别怪我,好吗?”
颊上的点点温热溢满心间,李莲花抬爪按下她的小臂:“它虽于你语言不同,却也会明白你的顾虑,定然不会怪你。”
感受到小臂上的猫爪,廿无尘握住他的爪子轻轻摩挲着,唇畔浅浅勾了勾:“听懂啦?”
李莲花觉得他此刻回应,该是无碍,于是颔了颔首。
见此,廿无尘满目柔情,覆上他的脑袋:“听懂就好。”
“那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李莲花再次点头。
瞅见伸过来的手,他跳下板凳,往前走了几步,回首仰视她。
廿无尘弯了弯眼,拎起板凳,跟上那只玄猫。
昏阳黯淡,枝附影从。
一长一短的影子由远及近,直至孤影成双,步调致同那刻。
二者的重影也交叠在一起。
难解难分。
*
“清明节咯~六一你在家记得好好吃饭,多多喝水,乖乖睡觉。”
“俺老孙去也。”
嘣。
一道闭门风,吹得李莲花毛发乱飞,他疑惑的眨巴眼睛:“俺老孙?”
“这又是何时来的新梗?”
他抬爪蹭了蹭耳朵,注视那门沉思,一股吸力莫名产生。
回过神后,身侧自然是准备开车出远门的廿无尘。
李莲花舒了口气。
总算无后顾之忧,这两日成了宠物猫,当真能折腾死他。
他侧目看向廿无尘,认命般走进车里,找位置坐好,不时观察身侧人的动作。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下车时已近黄昏。
二人在酒店睡了一宿。(李莲花当然睡在门口。)
听说江浙城的闲咛山有好几棵流苏树,日出的时候,风一吹,云一飘,漫山都是飞散的流苏花。
那视觉效果,简直了。
特别是上面的安华寺,主打一个心诚则灵,还因此成了这闲咛山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地。
于是,为了拍风景的某人,天还没亮就往景区的山上攀。
“为了出片,老子忍。”
“流苏树,大片,等着我!”
廿无尘一鼓作气,直接衰死。
虽然带了水和干粮,但才爬了一半,立下flag的某人就累得手足并用:“再也不来了。”
中途休息时,她直翻白眼,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下不出。
李莲花提了提唇角,偏过头去,有些幸灾乐祸:“这平时,还是需要多走走,于身体有益。”
又爬了半个小时,廿无尘扫视附近寥若晨星的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不出片了,我还是死这吧。”
李莲花眯了眯眼侧坐一旁,拍袖啧声道:“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天尽说些丧气话。”
察觉到身侧之人正注视攀上的人,那几颗白牙隔着黑夜都能瞧见:“幸灾乐祸倒是和那个方小宝不相上下。”
他倏忽想到什么,哭笑不得:“若是让你二人待在一处,耳朵倒是有的磨了。”
李莲花本还在神游,感受到身侧人起身,转而往山下走去。
他略显迷茫,游目四望,见廿无尘径直走向一道瘫坐在地的身影旁,旋即紧跟上去。
廿无尘搀扶起眼前的老者,她佝偻着身子,累得气喘吁吁,此刻,抬起树皮般皱巴的手拭汗,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存在:“您还好吗?”
廿无尘赶忙掏出包内的矿泉水,取了些拍在她的额上,直接递给了她:“可能会呛到,小口喝。”
她大概五六十岁,独自登山就连一根树枝也没有。
老妇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凭意识灌了几口水,背上的手为她顺气,这才勉强缓过来。
“好些了吗?”
廿无尘打开手电,直视她略带苍白的脸庞,注意到她状态好些,这才问:“现在也才四点多,您是要去山顶,还是要去安华寺?”
老妇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对上她的眼:“是要去安华寺。”
“谢谢你呀!”
她摸索着口袋,悠悠取出几张褶皱的一元纸币,放在廿无尘手中,观察到她怔愣的表情,又拿出几张。
廿无尘回过神,知道她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我从山下带来的。”她抽出两张纸币,放入口袋:“两张就够了。”
“您是要去安华寺祈福吧?天都还没亮呢,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再上去吧。”
老妇人笑得慈爱,只是那笑声夹杂些许苦涩:“是要给我孙子祈福,他前两天确诊肺癌。”
廿无尘顿住,又即刻挤出笑:“癌而已,及时发现是可以治好的,再说,心诚则灵,还是身体最重要,神仙也会体谅的。”
还想再说什么,老妇人直截了当道:“肺癌晚期,没几天了。”
“他爸妈车祸走了,从小就跟着我,长大后说要带我来城市里享福,没想到熬出了肺癌。”
“我就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多爱护着点自己。”
廿无尘神情复杂,忙搀扶起她:“我刚好也要去寺里面,我和您一起吧?”
老妇人摇摇头,浅笑道:“不用啦!”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信神佛的,而且这寺外的山路七拐八拐,日出前指定上不了山顶。”
她轻拍廿无尘的手,语重心长:“我之前也不信这些,可没办法呀,总要有个活下去的信仰。”
“日子,还是要过啊。”
老妇人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管怎么样,身体都是自己的,还是要好好爱惜。”
廿无尘覆上腕间刚结的痂,知道她误会了。
回身时,她步履维艰往上攀。
暮色压下她的背脊,她只兀自前行,蓦然回首,不畏阶前的坎坷,笑望后来人。
眼前浮起薄薄的氤氲,廿无尘勾起笑,注视她没入暮色,却在垂眼时,注意到她因严重错位而导致变形的脚。
“哎哟——”霎时间,眼泪好似开了闸般流出,廿无尘大步走到阶旁的护栏旁,一遍遍拭去眼泪:“他妈的,老天爷是真的眼瞎看不见啊。”
李莲花双手置于护栏杆上,眼周染上薄红色:“确实残酷的很。”
“求生的人多过浮尘,求死的人,心不愿死,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觅死以逃避所有。”
他侧过脸,劝慰道:“姑娘总规劝我向死而生,那,姑娘也要好好活下去。”
“就只当,为了心里那个苦苦求生的自己。”
五点半。
天边溜出一抹浅浅的粉霞,万道金霞蜿蜒,云似火烧,绵延千万里外。
日出,凌驾于万物之上,映得乌枝摇曳,单影成双。
花落成海,聚瓣成雨,风卷走的流苏花聚成许多旋风,如此往复,发丝与周身拼得一袭雪白。
廿无尘赏得眼都直了。
李莲花瞥了她一眼,修长有力的掌轻抬,一小簇流苏花骤然停在指尖,他瞳孔一缩,转而偏头望向廿无尘。
眸底的讶然一闪而过,旋即是浓重的忧郁:“你若能看见我,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若知晓这些日子我所做行径,该是对我避而远之吧?
抬眸间,眼底涌上几根红血丝,他只用余光偷偷望向花龙卷内的女子。
她笑靥如花,朝足下挽了一捧花瓣,向山下一抛,任风载它飘洋过云海:“向风向自由,去他娘的人间疾苦!”
见此,李莲花不自觉扬唇,漫天花雨散去他眉峰的忧郁:“罢了,世事变迁也不过旦夕之间。”
“且随它去吧。”
再回头,廿无尘举起手机,正调整角度,也不知是否太过巧合,她倏然斜抬向李莲花身侧,身体一转,发丝拂过他的耳廓。
刹那间,时间静止般,李莲花偏头缩了缩,目光直直锁住她的脸,快门声一响,画面定格在此刻。
女子的脸也深深烙印在眼底。
下山时,廿无尘还是不自觉走到安华寺,穿过比肩接踵的山门,兀自来到殿堂前。
暮鼓晨钟,青石长阶。
烛烟袅袅,浮雕神像。
廿无尘闻不惯那烛香,只觉得嗅得头晕,无意扫到角落摆放的功德箱,她取出一张红票投入侧口,双手合十:
“消财避灾,消财避灾。”
“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有钱。”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莲花偷笑起来,而后她又启唇:“希望那个大姐这次之后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廿无尘忍不住抱怨:“以后不要再来爬闲咛山了,身体吃不消啊。”
她神神叨叨的点头,眼尖瞟到挂满祈愿木牌的梧桐树。
有风吹过,耳边盘桓着木牌清脆的碰撞声,廿无尘正想求根保平安的红绳,一条极细的东西朝她这处飞近。
廿无尘眯起眼注视它靠近,李莲花眼疾手快的探出手接住,那物件却是径直穿过他的手。
啪。
一根红绳飞到她的脸上,廿无尘嘶了声揉了揉脸颊,李莲花则是汕汕收回手:“那个,下次看不清,还是得先避为好。”
他垂下头蹭了蹭鼻梁,侧目啧声道:“方才还能接住花……”
廿无尘扫视手中的物件:是一条打着两个耳翼结的红绳。
眺望红绳处排成长龙的队伍,廿无尘飞快系在手上,压低声音道:“谢谢你的无私奉献,祝无名好人一生平安。”
李莲花凑近一听,难掩笑意:“不该是田螺姑娘?”
说好的不信神仙鬼怪呢?
她只重复从老人家嘴里听到的那句:
哎哟,来都来了。
回家途中,廿无尘不时垂眼望向自己手腕的红绳,李莲花不明所以,直到红绿灯时,她嘀咕道:“真显白。”
“就是戴的不太习惯。”
廿无尘拽了拽红绳,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拉扯感,随后取下塞入口袋。
回到家后,廿无尘反手关上门。
门外的李莲花:很尴尬,但是确实没有理由说什么。
他伸手覆向那门,弹指间,消失在原地。
刚进门的廿无尘才脱下鞋,一只玄猫即刻小跑来,在她腿边磨蹭:“小六一,有没有乖乖吃饭呀?”
她伸手勾了勾小猫的下颚,抱起来亲个不停。
睡前,廿无尘拿起红绳打量,手机屏幕上显示红绳上有两个耳翼的绳结:双环结。
“双环结,好看滴很那。”
她放在枕下,熄灯睡觉。
黑暗里,腕间的鲜红色细线拉长一寸,而后隐匿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