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北境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如无数细针般扎在太行山脉的岩壁上。
正月里的乐平县,被皑皑白雪覆盖着,黄土城墙裹着厚厚的雪絮,在朔风中瑟缩。
乐平县,
位于并州治所晋阳城的东北部,
临近太行山脉,
向北过了寿阳、白马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若是在继续往北出了雁门关,那就已经是匈奴的领地了。
城中青石街道覆着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着冻硬的腊肉,
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
洒下的光晕映着墙角未化的积雪。
作为并州北部的一座县城,
乐平县的人口并不多,
整个县城,
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
但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茶楼酒肆、铁匠铺与布庄却错落有致,最热闹的当属城南那条烟柳巷。
暮色初临时,
朱红灯笼次第亮起,
丝竹声混着脂粉香透过结霜的窗棂飘出,与远处传来的零星爆竹声交织,引得裹着厚重棉袍的行人频频侧目。
这不,
在山中待久了,
有些烦闷的韩子成,带着两名随从,便来到了县中,打算在这待一段日子。
毕竟人是群居动物。
与世隔绝太久了,总归是有些影响。
不说别的,
军中不就有句调侃的俗语了,
当兵当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不就是在调侃,长期处于封闭、性别单一环境中的人,对异性的极度渴望,甚至能将动物想象成美女貂蝉般的形象。
韩子成自己也不是圣人,在山里待久了,他也觉得受不了啊。
其实,
这一次,
离开军营的人,也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军中的将士,都会根据队伍,进行分批次的放假。
在这段时间里,
附近的城镇都可以去。
只不过,
因为韩子成目前还是齐国的通缉犯,好歹也是反贼头目,许多城门口都还挂着韩子成的画像呢,他自然不能去那些大型的郡城。
这不也是在无奈之下,才来到这个偏远县城。
毕竟这里查的比较松,
城门口上,虽然也挂着韩子成的头像,但对于往来进出的人员,守城将士根本不会详细查看,基本上都是直接过去。
至于那些普通将士,
肯定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所以,
只要不暴露身份,
基本可以自由的出入周边各大城池。
......
"主公,咱们真要在这城里待上半个月",年轻些的随从压低声音问道。
韩子成笑了笑:“"山中待久了,总要出来透透气。”
“再者说了......”
话到这里,
他指了指远处飘着酒旗的巷子,"弟兄们不都盼着这个"
他们拐进一家挂着"醉仙楼"匾额的客栈。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来客气度不凡,连忙亲自迎上前来。
二楼临街的雅间很快收拾妥当,推开雕花木窗,整条街的景致尽收眼底。
此时,
伴随着暮色降临,
街上愈发喧闹起来。
韩子成独坐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酒客的划拳声交织在一起,让他倍感亲切。
至少,
相较于金戈铁马,这市井烟火气反倒更让人心安。
"客官,要温壶酒么",小二在门外轻声问道。
韩子成收回思绪,朗声笑道:"要!再切二斤羊肉,拣拿手的好菜尽管上来!"
酒过三巡,
韩子成脸上已浮起一层薄红。
他推开醉仙楼的雕花木门,寒冷的夜风裹着丝竹声扑面而来。
城西的烟花巷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各家青楼门前红灯高悬,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公子可是要寻个雅处听曲"
巷口的老鸨眼尖,见韩子成的衣着和气质便知对方出身不凡,立刻堆着笑迎上来。
韩子成随手抛去一块碎银,
那老鸨接住一掂,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哎哟!快请公子去凝香阁上座!"
按照对方所言,
凝香阁是乐平县最负盛名的青楼,
三层木楼飞檐翘角,
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才踏入厅堂,
暖香便裹着琵琶声漫上来。
堂中十数张红木圆桌旁坐满了客人,台上正有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在唱《春江月》,嗓音清亮如出谷黄莺。
"这位爷面生得很。"引路的龟公递上烫金名册,"可要叫几位姑娘陪酒"
韩子成翻着名册,
很快,
目光便停留在了某页上。
"这位苏姑娘,可是会唱《陌上花》的"
龟公满脸堆笑:"苏姑娘今日正得闲!爷好眼力,她可是我们这儿曲艺最精的。"
说着便引韩子成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内垂着淡紫色纱帘,案上白玉香炉吐着梨花香。
韩子成倚在窗边,看街上灯火如流萤。
不多时,
珠帘轻响,
一位着淡青罗裙的女子款款而入,怀中抱着一张桐木琴。
"奴家苏芷柔,见过公子。"
女子福身行礼时,发间银步摇轻颤,宛如风拂柳枝。
她抬眸浅笑,"公子想听《陌上花》全阙,还是只听上阕"
韩子成斟了杯桂花酿递过去:"久闻姑娘唱此曲时,能让人见陌上花开之景,今日有幸,愿闻全阙。"
苏芷柔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绕:"那公子可要细听,这曲中有春风十里,有蝶恋花间......"
说完,
放下酒杯,素手拨弦,
苏芷柔的指尖在冰弦上轻轻一捻,便带出一串清泠泛音。
琴音初起,
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弦弦掩抑间透着几分初春的羞怯。
她的嗓音清丽婉转,唱着"陌上谁家年少"时,尾音微微上扬,似带着几分俏皮的试探。
韩子成端坐案前,目光专注地望着抚琴的佳人。
他一手支颐,一手轻扣桌面,随着曲调节奏无声地打着拍子。
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刚毅的轮廓。
唱到"妾拟将身嫁与"时,
苏芷柔抬眸,
正对上韩子成深邃的目光。
那双眼如寒星般明亮,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看透。
她心头一颤,指尖险些错了个音,好在多年练就的功底让她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只是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
很快,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在暖阁内久久回荡。
韩子成轻轻鼓掌:"姑娘的琴艺,当真令人如沐春风。"
苏芷柔低头抿唇一笑:"公子过奖了。"
随后她抬手为韩子成斟满酒杯,"不知公子可曾去过江南这曲子原是仿着那边的调子作的。"
"倒是去过几次。"
韩子成接过酒杯,"最难忘的是西湖边的桃花,开得烂漫时,当真如姑娘曲中所唱,'春风十里不如你'。"
很快,
两人便在一句有一句的聊天中,
从江南烟雨聊到北国风光,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
苏芷柔说起儿时随师父学琴的趣事,韩子成则讲了些游历四方的见闻。
伴随着两人聊起风花雪月,
暖阁内笑声不断,
不觉已是三更时分。
韩子成起身告辞,将一锭银子轻轻放在琴案上:"今夜得闻姑娘仙音,实乃幸事。"
苏芷柔送至门口,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她望着韩子成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方才轻轻合上门扉。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韩子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夜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却丝毫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寒冷。
“没想到,在这么个偏远小县城,还能在青楼遇到能谈得来的姑娘。”
......
本来么,
来到这县里,
也不过是在山中待久了,有些烦闷。
所以打算出来透透气。
而且,
为了能够住的方便,
韩子成直接阔气的包下了一座客栈,然后白天没事就在城里闲逛,顺带尝一尝周边的美食。
比如哪家的面好吃,哪家的酒好喝,都要去尝一尝。
至于说到了晚上,
那便是喜闻乐见的勾栏听曲。
当然了,
韩子成并不是说,过去找姑娘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相较于那些充满原始欲望的低端青楼,韩子成还是比较喜欢,比较高雅一点,能跟妹子畅谈风花雪月的地方。
这不,
接下来的几天里,
韩子成很快就成为了凝香阁的常客。
每日申时刚过,
他便踏着积雪而来,斗篷上总是带着从醉仙楼带来的酒香。
阁里的龟公早已熟识,见他身影出现在巷口,便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沾雪的斗篷,引他直上梅香阁。
梅香阁内,
苏芷柔总是备好了新茶。
有时是带着松香的云雾,有时是透着花气的龙团。案上的冰雕日日变换着模样,
昨日还是小桥流水,今日就成了重峦叠嶂。
其实在头几天,
韩子成也去了周边的其他几家青楼,包括那些所谓的头牌、花魁,也都换着点了一遍。
只不过,
最后发现,
能跟自己谈得来的,还是最初的姑娘。
这就好像给甲方设计方案时,对方一开始感觉有些不满意,然后一直要求你改来改去。
结果,
到了最后,
发现还是最初版本的方案最适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