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吱吱有些兴奋。
行侠仗义,铲奸除恶,这种事以往她只在演义话本中看过,那时,她每每读到这些内容,都觉热血翻涌。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是和自己师兄师姐一同完成,而是和楚宁这个反贼。
但她爹说过,只要做的是好事,用什么方式去做和用什么人去做,都没有关系。
所以,陈吱吱坦然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并且将捉拿楚宁的计划,延后了一天。
但行侠仗义的过程,显然没有陈吱吱想象中那般快意。
虽然她已经想好了被众人用崇敬目光看来时该说些什么——“至今起,吾三尺青锋过处,鼠辈噤言,天理吱声。”
她简直不敢想,那时她站在屋檐之上,衣袂飘飘,说出这句话时,该是如何的帅气逼人。
但偏偏楚宁并没有带她去直取贼首,而是来到了……
“喂,楚宁,我们不是应该去那个贼人家里将他绳之以法吗?”
“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桑城的案牍库中,陈吱吱凑到了楚宁的身前,小声的问道,语气略显不满。
“你知道那个贼人叫什么名字吗?”楚宁的身前燃着一团灵炎,目光则审视着案牍库中的卷宗,寻找这些什么。
陈吱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她确实忘了问那个叫陶丰的男孩,害死他家人的贼人姓甚名谁。
“所以你是想要从案牍库里找到和此事有关的卷宗?”陈吱吱顿时想明白了楚宁的意图。
“那我帮你!”
行侠心切的陈大侠决定暂时放下成见,与楚宁联手。
楚宁闻声倒是没有拒绝,伸手又唤出一团灵炎,就要朝着陈吱吱递去。
可却见说完这话的少女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符纸,嘴里轻念法诀:“天命昭昭,受我箓法,灵起灵召!”
话音一落,她手中的符纸燃起一道火焰,化为灰烬,同时一道青色的光团浮现在了少女的身边。
“这是?”楚宁感受着从那光团之上涤荡出来的气息,瞳孔陡然放大。
那是近乎纯粹的灵力波动。
至少于此之前,楚宁从未接触过这般纯粹的灵力气息,哪怕是侯府中那座聚灵阵全力运转,产出的灵气浓度与之比起来,也如云泥之别。
而就在楚宁暗暗诧异之时,那团青色的光团忽然颤动,先是背后伸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然后一对占据了半个圆面大眼睛从正面张开。
它先是愣了愣,旋即便见到了身旁的陈吱吱,双眼之中顿时泛起喜色。
“吱吱!”
“你到褚州了吗?”
“见到那个楚宁了吗?”
“他长得好看吗?还是生得四只手八条腿?”
它口吐人言,声音欢快,直接就蹦到了陈吱吱的肩头,一脸好奇与兴奋的问道。
一旁的楚宁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
陈吱吱生出一股背后蛐蛐,被人抓了现行的窘迫感。
她脸色微红,指了指身前,小声道:“那就是楚宁,青团。”
名为青团的古怪生物闻言看向了楚宁,她瞪大了眼睛:“嗯?”
“也就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的啊,怎么名声那么大?”
它这样说道,语气中的失望毫不遮掩。
面对对方这样的疑惑,楚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咳咳。”
“青团,先别管这些,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陈吱吱咳嗽一声,连连朝着青团使着眼色,然后小声在它耳边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啊?难道这就是小白说的铲奸除恶,行侠仗义?”青团闻言顿时双眼放光,身躯在陈吱吱肩头兴奋的上下跳动。
“好啊!好啊!青团喜欢铲奸除恶!”
二“人”一拍即合,与楚宁摊分了任务,便朝着另一侧的案卷架兴奋的跑了过去。
楚宁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
他倒是看得出陈吱吱心思单纯,并无什么坏心思,可她召出的青团,明显不是凡物,能拥有这样的手段,应当是看不上鱼龙城提供的壮血丹的。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楚宁并不打算去寻根问底。
他也转头看向了身前的案牍架,一本本的翻找开来。
……
“找到了!”
“楚宁,你看是不是这个!”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陈吱吱兴奋的声音传来。
那时,楚宁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
闻声后,他抬头看去。
却见陈吱吱来到了他的身旁,将一份卷宗展开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言道:“你看。”
陶三寻、何翠夫妇告折冲府官员史木、田九等人强奸民女陶欢欢,致其羞愤自杀,经查陶欢欢为染病而亡,陶三寻夫妇为谋财诬告,特执以杖刑。
“这些家伙着实可恶,竟然还说人家夫妻是为了钱财诬告!谁家好人会拿自己女儿的死去换钱啊!”陈吱吱指着上面的内容,一脸的愤慨。
“为何不能?”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宁却反问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意思?你觉得那些折冲府的还能是好人不成?”
据她所知,褚州前后两任节度使的死都与楚宁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与折冲府之间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
如今前有陶丰三位孩子的证词,现在又有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卷宗,官府与折冲府必然难辞其咎,在陈吱吱看来,楚宁就应该带着她找到这些家伙的住处,一刀结果了他们,还陶家一个公道,怎么还能为他们说起好话来了。
“我不知道。”楚宁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人性多变,有人极善,有人极恶,所以在姑娘你看来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同样在姑娘看来多人之常情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陶丰他们三个孩子那副模样,总不会是假的。”
“他们总不能说谎话!”陈吱吱并不太能的理解楚宁这番话的意思,她觉得行侠仗义不应该这么拖拖拉拉。
楚宁却道:“他们确实不太像是说谎,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说的是真话。”
“什么意思?”陈吱吱听得莫名其妙,“没有说谎,那就说的就是真的,怎么又能不是真话呢?”
“人在转述他们的经历时,总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或许他们隐藏了某些在他们看来不好的经历,又或许他们本身就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楚宁说道。
这番话听得陈吱吱脑仁发疼,她赶忙叫停了楚宁:“按你说的,每个人都可能说谎,我们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到一起,一个个问吧?”
“楚宁,你可是侯爷啊!”
“就这么个小案子,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吗?”
“这样一点都快意恩仇!”
二人的立场在这时仿佛发生了对调。
楚宁看向了陈吱吱,神情严肃:“陈姑娘,若是仅凭一面之词,就怒而杀人,那不叫行侠仗义,只是泄愤罢了。”
“既要夺人性命,难道不应该慎之又慎吗?”
“我阿爷在世时曾说过,北境诸多苦难,皆有上位者一念而起。”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理应如履薄冰,否者仅凭一念,便生杀予夺,若有纰漏,于旁人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陈吱吱闻言一愣,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楚宁,却又不甘就这么被一个“反贼”怼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不过你!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这般问道。
楚宁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案牍,言道:“这里面诸多卷宗皆有折冲府以及官府人员参与,既然来了索性都看一看,或有线索。”
“这么多?”陈吱吱看了看案牍库中少说也有四五百卷的卷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对于她而言,是个不可能完成任务。
“无碍,姑娘若是闲闷,可以四处走走,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楚宁温言说道。
陈吱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要去白城吗?这里的东西等你一个人看完,怕不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那一刻,她的瞳孔放大,红唇张开——
她看见了楚宁手背上有一道红光亮起,然后八位……
不,应该是八头生得人身狼头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楚宁身旁,它们走向四周的书架,案牍架上的卷宗便在那时朝他们飞来,在他们身前悬停,然后书页翻动……
于是桑城往往数个月都无人问津的案牍库,在接下来的几天,翻书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