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都远都甚至后悔选择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年了,他施展不了自己的能力了,就连精神海之中的源质都不能顺畅的调动。
被自己的影子吐出来这回事,都远应该此生都没有见过,此刻的他只想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但温望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因为给过的机会眼前的人没有珍惜。
只见温望此时缓缓抬起手掌,手背上的纹路越发的凝实,看上去就像是活生生的古卷。
从他身体内发出的钟鼓声回响着,自顾自地回响然后向远方传递,连带着远处的曲扶摇和另一边还在僵持的二人也能感受到那声音之中的厚重。
厚重到让距离如此之远的两人身体之中的源质通路都滞涩起来,众人默契的都朝着那个停在空中的青年投出注视。
群山之巅骤然亮起一轮古铜色日轮,万千流云化作金丝绦带缠绕在温望足下,每踏出一步便有玉磬钟音自虚空中生发。被阴影腐蚀的枯木竟抽出翡翠新芽,开裂的岩层渗出琥珀色地髓,整片山脉都在钟鼓声里舒展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他用那只悬浮着古卷的手遥遥地按向都远所在的位置,刹那间,古黄色的光照耀了整个天地,钟鼓震出的源质波动让整片笼罩再群山上的紫红气雾轰然消退。
露出亿万星辰组成的经卷纹样,银河倾泻的光瀑正淋在青年肩头。
就像坚冰遇见烈火,遇见永恒的烈火,连带着那个此时看上去如同蝼蚁一般的都远也在这股震动之下挣扎。
他的身形开始紧缩,对比着宏大的钟声旋律,都远的身形被这股压力揉捏着,那声波像无形的巨手狠狠的将他钉在原处,缓缓下压。
都远憋红的脸庞和孱弱的身躯在崩碎着,没了阴影的覆盖,身体表面出现了可怕的裂缝,从里面流出的是暗红和惨绿交织的液体。
“大吕·定风波——”
随着温望平淡的声音定下基调,都远那自身源质凝成的阴影瞬间被抚平在空间中,不仅如此,视野之内的诡异藤蔓和那些潜伏在地底不可见的宛如巨蟒一般的根系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它们像是被撑爆了一般,由内而外地裂解开来。更让一旁观战的崔辙铭心惊的是,他亲自主持的乌尔奇拉的降临祭祀仪式产生的源质风暴也在此刻消散于无形。
他俊秀又病态的脸庞上浮现的恐惧不似作假,因为他明白当时从虚界裂缝中传来的凝视和威压有多恐怖,而这源质风暴的出现仅仅是因为乌尔奇拉的呼吸从虚界吹了进来。
即便如此,崔辙铭也有了先走为上的念头。在场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被吓到了,除开对温望有所了解的陆同和曲扶摇二人对青年的变态表现有所预料之外。
包括在某个未知空间中经受洗礼的白袍司命安提斯,紧闭的双眼在那股穿透空间的钟声里惊醒,他的精神海中还在与自己的信仰真主对话,就猛然被这股源质掐断了联系。
面具之下的脸庞充满了祥和,那个受损的眼眶也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和太阳一般温暖的中年男子此时也心悸起来,因为自己的意识沟通乌尔奇拉时听到的话。
“他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可能会是现世第一个神眷……”
这就是感受到那股波动之后,在联系被掐断的前一个瞬间,安提斯听到的自己的信仰对那源头之人的肯定,古老、虚弱、破旧的声音中满满的都是赞赏。
手指不断摩挲着王座的扶手,他有种莫名的感概,那种情绪叫做羡慕,不考虑自己的野心,四十年前的自己也许会成为这样的天才。
安提斯只想了这些,无关于自己的计划是否会被那人打乱,被终结,他只是一边尝试着重新和乌尔奇拉共鸣,一边在回忆自己的当初。
梵唱般的余韵在群山间形成七重虹桥,受创的岩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伤痕。都远周身阴影如遇沸雪的墨渍般消融,露出下方晶莹如黑曜石的山体,每道裂缝中都涌出带着檀香的金色泉流。
都远不想死,但他说不出话,自己原本的脸庞被压缩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甚至还有更扁的趋势,眼目之中流出的红白模糊了自己的视野,在他的眼中,前方的温望是浴血的神明。
是来自审判的终焉,是此方的主宰。
不断散开的波纹回荡出好远,隐隐的定格在温望的背后,一道道古黄的圆环悬在他的脑后,撑开天地的圆盘就挂在此人的身后,宛如神佛。
“咚——”
“咚——”
“咚——”
温望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感受到都远的无力,他一步一步走向近乎缩成一滩烂泥的都远走去,一步一页,那随着步伐浮现的古卷是阶梯,更是坦途。
钟声也在为他的行进伴奏,都远绝望的看着在他眼睛之中渐渐扩大的身影,已经在期待死亡的降临,他不想在等待着死亡,他现在就像是曾经在自己面前求死的人一样。
刽子手的眼睛中出现恳求,恳求自己应有的结局。
“可以了。”
温望看着不成人形的身躯,轻轻的开口,“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模模糊糊听到此话的都远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停在自己头颅前的身影不会再说第二遍,他奋力张开自己因为压力粘合在一起的牙齿:“我能……带您找……到莫兰教的……司命……安提斯!”
“嗯。”平淡到极点的声音对于都远来说比沙漠里的迷失者碰见绿洲还要让他兴奋,自诩为阴影的他此刻真的感受到了光的温暖,哪怕是施舍下的光。
“咚——”
这就是最后一道钟声,在结束之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但只是暂时的。恐怖的源质波动瞬间消散于无形。
压力猛地消退导致都远的身体急速恢复原形的同时也崩开更多的裂缝,但能够自由呼吸空气的他无比眷恋这人世,即使可能只能再待一会儿。
“安提斯就在……”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么守信,只是不想再体验一遍死亡。
“姑洗·春风吹又生。”温望看着瘫倒在地望着天空的都远,挥手唤出古卷,好像和刚刚的没什么两样,但是从中散发的光却是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