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劲又扭曲的树干挤开腐朽的墙壁，绿得发黑的树冠冲破生锈的屋顶，野草挤开石堆，灌木丛盘绕建筑。工厂内的一切，显得有一种异样的生机盎然。
“杨叔，我来。” 说完这话的少年径直走进警戒线内，用眼睛不断探查着厂房内的情况。就当他要走进门口时，他理解了，为什么刚刚杨叔走两步就变得异常的原因。
曹岐的眼睛相比于老杨的眼睛，更能看出一些阴秽之物的存在。
少年停在门口，向内观望，催动源质进入眼睛，熊熊燃烧的赤火浮现在眼瞳内部。他能看到，屋内的角落里，有着一双双嗜人的目光。
这些眼睛，藏在角落，藏在桌子下，藏在椅子中，藏在箱子里，藏在柜子里，密密麻麻的眼睛，让曹奇生出一种恶心感。最为主要的是，那些眼睛都是冒着绿油油的侵略目光盯着他。
少年不光能看到，在靠近门边时，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刺人心灵的寒意。
光是盯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曹岐就能够产生幻听，那种阴恻恻、蛊惑人心的话语正在他耳边不断盘旋缭绕。
其实那也不是幻听，只不过是曹岐的感觉太敏锐了。或者说，不是曹岐的感觉太敏锐了，而是修仪在他的体内，半魇的性质让他能够听到这些阴秽之物的窃窃私语。
警戒线外的老杨仿佛也是看到了什么，但是看不真切。他只发现，越来越多的黑气围绕着曹奇，正等他跨进门内。
如果有人站在厂房里面往外看，就能能看到，其实角落里的那些只是少数，更多的眼睛遍布着门口，就在少年的视野盲区里。
那阴影的表情和笑容，仿佛对于即将到来的大餐感到兴奋不已。
“小岐，我建议你别进去。”精神海中的李修仪依靠着自己的直觉说道。
但此时的曹岐像是好奇宝宝，反而向好朋友索求答案，“修仪，我为什么能看到这些东西呢？”
“刚才把杨叔拽回来时，我和他短暂交流过，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异常。”
“那即便如此，你也要进去吗？”沉默了一会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比较好奇嘛。”
谁也不知道少年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好奇的是里面的那具无头尸体吗？或者是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特殊？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
停留的脚步并没有坚持太久，少年做好准备，就往门内跨去。前脚掌刚迈进门，无数的阴影就朝他扑过来。
“来吧，来吧。”
“快来，快来。”
“和我们做朋友吧。”
“快来吃掉我吧。”
“让我解脱。”
“加入我们。”
……
那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快把少年的耳朵给震聋了，将他的心神摇晃，使他的灵魂蒙尘。
但是，火烧起来了。
“赤火，燃。”
他的眼睛如煌煌大日，他的眼神如电如芒，大脑在这一刻运作到顶峰，精神开始沸腾，灵魂、源质的升腾遍布全身。
于是，火烧起来了。
赤红燃烧的烈焰，护在少年周身，阴影扑来的攻势被隔绝在外，两者接触，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明明没有燃烧的物质。
但那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厂房，甚至传到整个工厂。
少年的目光坚定，不偏不倚地走向厂房正中间那具奇异姿势的无名尸体。
阴影的黑海将他淹没，将他埋葬，它们不知疲倦，不畏痛苦，不怕牺牲地想夺取少年，想占有他，想取代他。
缓慢前进的少年，直面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挡不住他，也挡不住他的心。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阴影都没有闯过火焰的阻隔，只不过还有一件东西，让它们害怕，让它们恐惧，但它们已经出不去了，所以那些外面的同伴永远不会知道，里面还有着什么样的恐怖等着它们。
少年的眼睛，从原先的赤红逐渐加入血红，那种红色显得极为妖艳，极为沉重。
曹岐并没有看到，哪怕是在精神海中不断踟蹰的修仪也没有看到。
少年身躯的眉心处，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那缝里面，有一颗狰狞的血眼，只不过因为张开的缝比较细小，所以只能看见点点的眼白和红色的眼瞳。
那道眼睛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尽管自己外出的时间很少，但是，它感觉到了此时周边有食物的味道，强行打开一条缝来，吸取着这些美味佳肴。
“如果没有这些碍事的火就好了。”
此时已经慢慢走过一半路程的曹岐，精神也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像刚踏入时那般狂暴、紊乱。
踏出下一步的同时，火焰护罩外的阴影一哄而散，极为默契地给少年让开这一范围，仿佛是不敢踏入那具无名尸体的周围。
很奇怪，不是吗？如此阴暗、诡异的厂房内部，包括这一路上，所有的阴影，尽是一些阴秽之物。
但是，当少年完全踏入那范围以后，他竟然感受到心灵上的安慰、沉静，甚至能够听到某些音乐在他耳边回响，某些人在他耳边低语。
从曹岐的眼睛中看到的视角是这样的：那具尸体，那具有温度的尸体，就那样跪在厂房正中间的地面上，身无寸缕，双手高举，像是捧起神给他的赐予一样。
“你可以和我一起达到永恒的幸福。”
“你可以永远不会接受苦难与折磨。”
“你可以永远追寻你的梦想。”
“来吧，试着接纳我，试着跪拜我。”
温柔又宠溺的话语像极了曲扶摇的声音，少年有一瞬间的恍然，但很快自我就告诉他，姐姐根本就不会如此蛊惑自己。
“你可以带我走最真实的道路，达到永恒的幸福？”
“你可以让我更坚定地战胜那些所谓的苦难与折磨？”
“你可以满足我那小小的梦想，小小的心愿？”
“你不能的。”
轻轻的声音配合着赤火的呼啸响起，从曹岐的心中发出，即使他面有悲色。
原本踏出那一步的少年，眼睛迷离，身形摇晃，随着那声音的灌输，双膝不断地往下，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警戒线外的老杨看着少年也要沦陷在诡异之中，他正想不顾一切地迈进厂房内部，然后二人一起合力冲出来。
他已经走到了门外，然后他就停住了脚步。
少年的声音，他能听到一些，但听不真切。不过，看到后续的老杨还是松了口气。
曹岐的周身重新弥漫着赤色的火焰，与之相应的，一只只小型的雀鸟不断环绕着他，脆亮脆亮的啁啾声，将那些幻音一一震破。
他没注意到自己眉心的缝隙已经合上，他所注重的是那具尸体上诡异的花纹。
先前在警戒线外看到的大片的黑色以及一些弯曲的线条，其实是
浑身的绿叶、红花和长着尖刺的藤蔓。
那像是一幅画，贴在了那具尸体的身上，但那又不像是画，因为在曹岐的眼中，他发现那花居然会动，那绿叶会随风飘荡，那藤蔓竟然缓缓缠绕、盘旋。
他又走近几步，确保自身不会被某些存在给影响，绕着圈，打量着厂房中间最诡异的尸体。那些娇艳的花朵，竟然像长着眼睛一般，随着他视角的偏移，一直和他的目光对视。
曹岐盯着那些话缓缓开口：“你在展现你的美好吗？”
空灵的声音回应着他，“不，我只是想留下你。”
……
白银之海中踱步了好一会儿的李修仪，终于肯定的说道：“小岐，这具尸体的原身是半魇。”
“和我一样吗？”
“具体情况不确定，但他身上确实有着同类的气息。”
曹岐也在打量着看上去一点魇的气息也没有的身体，“那他现在的情况算是活着吗？”
修仪也不敢保证，先前的诡异让他也琢磨不透，“也不确定，我没有见过。”
少年打定主意，不再理会那道声音，他开始从内部环顾起厂房的四周。
在这片尸体安谧祥和的方圆之内，正在踱步观察的曹岐，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脚下好像踩着什么东西。
一粒扣子。
一粒精美而又显得古老的扣子，它可能是那具尸体的，也可能是别人的。
沉思一会儿的曹奇，将这枚扣子收好，目光转向厂房内除尸体之外最惹人注意的那张桌子。
一个普普通通的木桌，因为时光的侵蚀，已经显得腐朽，但那桌面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曹岐走出那安谧祥和的范围，那些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却没一个上前。显然，少年身上有比火焰更令他们忌惮的东西。
曹岐也不想那么多，上前检查那张桌子。抽屉已经朽烂，桌腿也已经摇晃不稳，但那干干净净的桌面，上面竟然有一张被遗留下来的信件。
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留下，或者是迷惑调查者的，曹岐都将它拿了起来。上面的文字符号不属于现在任何一种，起码是曹岐不认识的，但信件底部的印戳，正是刚刚捡起的那枚扣子的图案。
紧接着，他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厂房内部的摆设，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就又回到了那具无头尸体的身前。
曹岐知道那个声音能听见，但他想印证刚刚踏入房间时生出的感应，于是他对着空气说道：“我会带你走。”
“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给我回音。”
那温柔和蔼的声音不想拒绝少年，“如你所愿，我不会放弃你的。”
少年催动自己的源质，在自己的手掌覆上一层保护，开始尝试接触无头尸体。
第一感觉就是软，第二感觉就是刺痛，因为手指接触的地方，那些藤蔓瞬间长出尖刺，如果不是源质的保护，可能手掌都会被戳出无数的血洞。
曹岐咬着牙将尸体搬动，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但那种刺痛让他忍不住趔趄了一下，正是这脚步瞬间的踉跄，让他的目光瞥到了刚刚尸体跪坐的位置。
“原来，除了你，这里还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