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下人并不太多,不说和盛京那些大户人家比,便是宋亭舟的祖籍泉水镇上的乡绅,仆从也比陈家多了三倍。
院外只听见有人路过寻人,并不曾挨家挨户的进去查找,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让他们有自信孟晚出不了镇子。
休息了一晚,孟晚虽然神情还是略显憔悴,但好歹恢复了些精神,青杏又给他搭了个脉,“夫郎,今天最好在休息一日,不宜奔波。”
孟晚收回微凉的手腕,缩回到袖子里,“我知道了,咱们就在这里再休养一日,明早再想办法出镇子。”
见王妈妈要去厨房烧火做饭,青杏也过去帮忙。
过了一会儿阵阵米香传来,屋内几人都不免腹中饥饿。青杏率先端来两碗浓稠的米粥,将其中一碗递给孟晚。
孟晚哪怕再饿,仍是慢条斯理的用汤匙舀着碗里的粥喝,举止斯文,惹得年纪最小最沉不住气的敏哥儿一直偷瞄他。
昨晚天黑,大家又不敢点灯,今早才看清其余人的长相。孟晚本身相貌出众,与昨天晚上那个穷凶极恶挟持人的模样实在反差过大,别说是敏哥儿这样的小孩子,连楚玉菁都不自觉的看上几眼,然后轻轻触摸脖颈上还未结痂的伤口。
青杏拾完碗筷回来看见了,顺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包出来,里面是用纸张包裹好的一包包药粉,她打开其中一个,递给楚玉菁,“敷一下吧。”
楚玉菁坐在地上草堆中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了句:“多谢。”他年纪虽然比孟晚青杏他们大了十多岁,但五官生的都不错,长相清隽温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王妈妈也端了两碗粥过来,递给楚玉菁和敏哥儿,“公子,你也吃些东西吧。”
怎料楚玉菁并未接过,反而带着敏哥儿起身,“我们自己去厨房吃就好,端来端去反而麻烦。”
王妈妈无措的端着两碗粥,叹了口气自己坐在桌边喝了起来。
孟晚喝粥的间隙看着楚玉菁离开的背影,眉梢微挑。
这对主仆同住一镇却并不知晓对方存在,起码是明面上不知道。如今机缘巧合下相认,但气氛却并不寻常,似乎有什么其他隔阂,将这对昔日主仆越拉越远。
“王妈妈,你昨天说其他镇民也会骗人进镇子,这又是为何?”他们没有马车,回庄子的路不近,孟晚如今的身体奔波不得,只能另想办法,左右今天走不了,孟晚便套起王妈妈的话来。
王妈妈放下粥碗,眉间的褶皱缓缓加深,“从前坪石镇就一直有山神的传说,可大家都是逢年过节到山边上供奉些牲畜而已,后来不知道是那一年起,镇上突然每隔一个月就有人死去,还是一家一家的死,大家都很害怕。”
孟晚吃完饭后就安心躺在床上,此刻自己将被子往上盖了盖,双手在被子下面捂住肚子,问了句:“那怎么不搬家呢?”
虽说古时人们都不愿背井离乡,但都一家子一家子的死了,难道非要留下来给山神塞牙缝吗?
王妈妈嘴角松垮的皮肉耷拉了下去,撇出一个很苦涩的弧度,“搬,怎么不搬呢?但每户人家刚搬出去,第二日尸体就会被扔回镇上了,死状凄惨。一次两次之后,大家就都不敢跑了,老老实实的留在镇上。”
青杏从厨房回来,和孟晚一起听王妈妈讲镇上的往事。
镇上不断死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全家。陈老爷在镇上的声望最高,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道士,道士说是镇上之前伤了人命,所以才有怨鬼报复,他会召唤来山神山犭军守护镇子平安,但山犭军会像镇民索要贡品。
开始镇民们还将信将疑,等道士做完法事后,镇上果真在没有人死去,大家喜不自胜,对道士更加信服。
但山犭军的胃口越来越大,刚开始是粮食牲畜,再后来是金银钱财,金银总有供不尽的时候,所以镇中又有人开始死亡。
为了自己性命无忧,镇民便开始骗外来的人,有钱的更是绝对不会放过。
家中的钱财足够供奉山犭军,每家每户分到的金银首饰也多,除了和附近村民换些粮食外,她们都拿去自己穿戴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钱财来的如此轻易,便轻易助长了镇民的欲望。
金银首饰供奉给无欲无求的神明太过浪费,那些误入镇子的活人便成了上好的祭品。
孟晚明悟,难怪镇上不事生产没什么店铺,但那些夫人夫郎们的衣服首饰却风格迥异,华丽异常,原来都是打劫的有钱人,他这是也被人当成肥羊了?
晌午青杏照旧亲手去厨房做饭,王妈妈家只有米,和几样冬笋和萝卜,并无肉类。
她煮了一锅粥,炖了碗萝卜端给孟晚吃。王妈妈炖了锅白菜,几人分食了锅里剩余的粥,结果饭后齐齐倒地。
“你下了多重的药量?”孟晚看着地上晕倒的三人问青杏。
青杏老老实实的回答:“剩下的半壶茶水都用上了,足够让他们睡上四五个时辰。”
楚玉菁和王妈妈已经看出他身体不佳,光靠青杏一人是拦不住他们的,干脆先将人放倒再说。
孟晚算了一下,发觉他们最早醒来也是半夜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今天就是正月十五,有利也有弊,如果操作的当,我们就能离开坪石镇。你也累了一天了,昨夜又一直守着我,也上来睡会儿吧。”
若按照王妈妈和楚玉菁的说法,每月十五祭祀山神的日子,村民是不敢轻易离开家门的。
等祭祀完成,山犭军吃饱离开,就是他们外出找出路的时刻,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养精蓄锐。
青杏点点头,她确实又累又困,但见到地上躺了一地的幼弱老,还是将挨个将他们都抬到草席上盖上被子,这才躺到床上,怕挤到孟晚,青杏蜷缩起来睡到了床边。
孟晚双手护在小腹上方,他乡异地,人心叵测,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内心不安无人能倾诉,本来是应该难以安眠的。
但可能因为他现在是一体双身,从昨日起突然怎么睡也睡不够,刚闭上了眼睛几息的功夫,便不自觉的陷入了沉眠。
这一觉睡得香甜,若不是青杏轻轻的推了推他,孟晚可能还不会醒来。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视线尚未适应黑暗,耳边就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诡异音调,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就在不远处的大街上。
“嗯~什么声音?”孟晚强迫自己从床上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缓神儿。
青杏轻声道:“我也是听到声音才醒的,夫郎觉得如何了?”
孟晚揉捏了两下眼侧的太阳穴,声音低哑的说:“睡得不够,总是觉得困乏。”
青杏抬起手腕替他搭了个脉,发现休息了这么一天后,孟晚的脉象平稳不少,稍稍安了心,“夫郎放心,这都是常态,等回去我给你煎几副汤药调养几天即可。”
“那就好。”孟晚也松了口气。
他们说话的功夫,草席上的敏哥儿有了动静,可能是小孩胃口小,身体代谢的又快,他竟然率先醒过来了。
“欸?我什么时候睡的,我怎么忘了?”他从被褥中坐起,看着周遭一片漆黑昏暗,一时间都忘记身处何地了。
孟晚和青杏都没开口说话,敏哥儿自己坐了小会儿,听着外面诡异的声音,害怕的推了推身边的楚玉菁。
“小叔叔,你快醒醒。”
叫了小会儿,楚玉菁才醒来,“怎么了?”
他说完琢磨过不对来,对床边的两人道:“是你们……”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这两人中的女娘还好,小哥儿显然是个行事霸道果断的。问也无用,这屋子一共就这么几人,定是他吩咐女侍做的。
王妈妈年纪大了,可能是药效中的较深,一直都没醒来。
四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坐着,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孟晚突然说:“青杏,我们去院子里看看。”
“是夫郎。”青杏扶着他下床,两人也没理楚玉菁和敏哥儿,径直出了屋子,往院子里走去。
楚玉菁突然提醒了一句,“别被山犭军看见了,它可以跃墙而入。”
便是他不说孟晚也知道,但他还是成了份情,道了句,“多谢。”
出了屋子后敲锣打鼓的乐器声更大,青杏先爬上墙头去看,发现并不能看到声音来源,便跳下来和孟晚说:“夫郎,像是隔了两条街,我们这里被前面的房屋遮挡住了。”
王妈妈前面的房子刚好是间两层的铺面。
孟晚当机立断的说:“我们往前凑,找临街做生意的铺面。”
主街上的铺面稀少,住房又多,夜里肯定没人在铺面里住。里面方便躲人,就是可能不好进入,但是今夜没有村民敢出来,他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此刻已经临近子时,他们轻手轻脚的出门,沿着巷子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果真发现了通往主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