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吏部被耻笑了一番,宋亭舟回家仍是面不改色,只挑顺利的与孟晚说。
“手续都办好了,印章等物也都拿到了手,只等回乡接娘,再请了爹的牌位,便南下赴任。”西梧府在最南,昌平又在大北方,相隔天南地北。
他们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不能年年返乡上坟,便带上牌位日日供奉,也算心中聊以安慰。
“那我去收拾行李!”孟晚兴致高昂。
可以回乡接娘,又能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他心中不知多高兴,对未知的陌生地方也没有太多抵触了。
看他明媚的笑脸,宋亭舟通体舒畅,只觉得在吏部遇到的糟心事也不算什么了。
行李收拾的快,很多还可以暂时放在京都,等接过来常金花,再回来拿趟行李从京都的渡口坐船南下。
他们本想尽快动身,但走前宋亭舟竟然收到一封喜帖,要知道他们在盛京唯一认识的熟人,也就只有林苁蓉和祝家了。
宋亭舟揭开喜帖一看,神色有些惊讶,“是同科的状元柴郡。”
柴郡不光邀请了他,连带着还有祝泽宁。更令人称奇的是女方还是福恩伯家嫡女。
福恩伯的爵位来的意外,盛京的高门大户背地里都不承认他家地位。等日后福恩伯薨了,爵位不可世袭,他家便还是小小农户。
不过福恩伯之子还算争气,入国子监四年,竟真的考上了个进士,虽说是同进士身份,但家里的伯爵身份不假,吏部多少给了个面子,给授了个七品的通政司知事。
按说盛京主流还是门当户对,少有也是女子高嫁,男子低娶,风气如此,从小锦衣玉食堆养起来的女娘们,更像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当然小哥儿就更不济了,或是沦为妾室,有疼惜孩子的便让小哥儿低嫁做正正经经的夫郎,聂二夫郎便是如此,官宦人家却找了个商户进士。
福恩伯嫁女这一出看似匪夷所思,可细想下却怎么都合理。
京中的簪缨世家和官宦人家都看不上地里刨食没有半分教养的富佩兰,她便是费尽心思嫁进去了,想也知道夫家瞧不上她。
柴郡是规规矩矩的状元郎,现在便在翰林院内任从六品修撰,以后若无差错定可一路向上,富佩兰嫁他,还真说不上是亏了。
福恩伯是个老实庄稼人,女婿家境贫寒,便出资给小两口买了座两进的小宅子。
富家本是贫民,家中积蓄十几两。被封为伯爵后每年可领三百两的俸银,福恩伯夫妻俩都是老实巴交的人,骤富骤贵后也不敢胡乱花销,反而因为耳根子软,被亲戚借走不少。
后来富佩兰管家便不再乱借出去了,这四年也攒上不少。福恩伯夫妻二人心疼女儿,总归往后还有俸银,便将家中钱财大头都给女儿拿来买了宅子。
此间宅子虽然大小好看,但位置称不上好,以皇宫为轴,坐落在第七圈,快到最外围了,因此价格倒还算合适,七百多两的银子。
富家为了顾及柴郡薄弱的自尊心,昏礼也是在新宅子办。
柴郡这边亲眷少,又是在女方主场盛京成婚,婚事仓促,许多族人不便过来,便只有他爹娘和几家近亲,连五张桌子都凑不满。
宋亭舟带上孟晚,祝泽宁带上老爹,才硬生生给柴郡凑满了五张桌子。
反观富家,哪怕是在朱门高弟中抬不起脸面,但也在盛京经营几代,虽亲戚都是农户,但人数众多,怎么算也有十五六桌的客人。
本来按照规矩女方的亲眷要在伯爵府招待,但柴家不是入赘胜似入赘,好好一个昏礼宾客少的过分,无法只能将富家的亲戚也安排到新宅这边来。
也是两家都是小户人家的心理,想着这样方便省钱又能全了男方的脸面,但此举日后传了出去,免不了又是被人笑话一通。
进了新宅子,记了礼账,宋亭舟先将孟晚送去女眷那边,这才过去找柴郡说话。
祝泽宁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他们夫夫俩的相处模式,可再看见还是感叹,“就这么几步,大嫂又不会丢。”
宋亭舟斜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现下天色还早,新郎官还未出发去迎亲,宋亭舟和祝泽宁过去的时候,发现柴郡做为新郎官却并不见几分喜色。
柴郡穿着喜庆的大红色长袍,头戴幞头,腰间束革带,脚蹬皂靴,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见同年过来,勉强笑笑,“宋兄,祝兄,你们来了。让两位见笑了,家里资产不丰,我堂堂男儿身却只能依靠岳家。”
他极难开口说出这种话,但这是既定的事实,与其让人背后议论,还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宋亭舟不喜欢听这种话,他语气淡淡的说:“我家中产业,皆是夫郎所谋,我一路考上来也都是他替我张罗,才让我从未替钱财分心过。”
柴郡正在暗自伤神,闻言不免一愣。
啊???
他们没说几句话,多是柴郡自艾自怜,清楚的知道是他娶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强取豪夺了。
孟晚在后院也听了一嘴八卦,他好久没享受到这种在一堆乡下婶婶伯娘中间闲聊的感受了,抓了把瓜子听柴郡的弟媳眉飞色舞的胡吹海吹。
“我家大伯哥从小可是乡里出了名的神童,六岁便会对着鸡作诗,十岁考上童生,十四考中秀才,十七中了举人。当时我们家啊,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但我家大伯哥愣是没有一个看的上的,这些年把我公婆急的啊!”
她说到此处又想到当时家里的盛况,自顾自的进入情绪,急的直拍大腿,恨不得代替柴郡娶进来十个八个。
坐在一旁的亲戚捧着她说:“还是状元郎有主意,乡里那些丫头小哥儿的哪儿能比得上盛京城里的贵人啊!”
柴郡弟媳一脸得意,“那可不,我家大伯才二十四便中了状元,这才被人家伯爵府相中,上杆子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以后我们家就是盛京人了,看这大宅子没?今儿起就是我们柴家的了。那后头正屋给我公婆住,我们家和三弟家住左右厢房,前头那间还得留给我儿子娶媳妇住。”
“还有伯爵府你们知道不?我跟你们讲……”
孟晚听得目瞪口呆,真是不知者无畏,柴家的人这话都敢往外说?
那边几桌富家的亲戚自然是伯爵的亲眷,在这里摆足了谱,斜眼瞧不上柴家那头的乡妇。
“兰娘这丫头糊涂,便是给了他表哥,俩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还能亏待了她?挑来挑去选了这么一户人家,连婚房都要陪嫁。”之前一心想嫁个京户,她家够不上就算了。忽又改了主意了,挑了那么一家子,除了状元的名头好听,还有什么?还不如嫁给她儿子,到时候这两进的宅子就是她家的了。
又有人说:“可不是,我们家她柱子哥不也没娶呢吗?”
其他亲戚笑她,“你家那柱子可了不得了,天天都要上花街找姐儿,他还敢惦记兰娘?”
富家发达后,这群穷亲戚都沾了光,四处威风耍的厉害。
孟晚瞧着这两边的亲属都不是好对付的,夫君那个同窗若是厉害还能压得住,不然兰娘接过去也够受的。
福恩伯爵府建在紧挨着皇城的内二圈,附近住的都是勋贵人家,但也只是一时的,等福恩伯去世,伯爵府就会被收回皇家所有。
内二圈离新房所在的七圈相隔甚远,每圈约隔着五六里左右,算算就是三十五里,晌午前出发,可赶在黄昏前回来拜堂。
柴郡也知道家里的亲戚不成样子,恐会被旁人笑话,但往日又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只能硬着头皮恳求宋亭舟和祝泽宁同他前去接亲,也好帮他撑撑场面。
祝泽宁是个爱凑热闹的,祝三爷也想让他多多结交人脉,便让他去了,宋亭舟见他去,也跟着同往。
一路敲敲打打的抬着花轿到了福恩伯爵府,因为请了有名的媒婆住持,过程还算有条不紊。
但他们前脚刚接到新娘,柴郡同新娘一起向福恩伯夫妻俩行了礼,后脚就有柴郡的表弟冲过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宋亭舟眼见着柴郡突然方寸大乱,转身要走,忙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柴兄,你太急了,要先扶着新娘子上轿才对。”
柴郡眉头紧锁,但亲事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他确实不能扔下新娘跑了。
“那便快走吧。”他语气急切,神思不属。
扶着新娘的时候脚步太快,险些将人带的摔倒。
兰娘的哥哥富佩晟看不下去了,他扶稳妹妹对着柴郡说:“你先到前头骑马,我背兰娘上轿。”正好他一会儿也是要去新宅替爹娘招待富家亲眷的。
柴郡闻言一句话都没说,甩下兰娘便大步出去上了马。
富佩晟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妹妹就要上花轿了,容不得他深究,只能先背着妹妹出门子。
岂料出去后更是生了一肚子的气,柴郡做为新郎官在前头骑马骑得飞快,不像是接亲,倒像是逃婚的。
后头锣鼓队的人、抬轿子的轿夫、随行的媒婆和侍从等两腿怎么也跑不过骑马的,很快就被远远甩在后边。
宋亭舟眼见着柴郡跑到前面,忙跟了上去,临走前交代祝泽宁,“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你在这儿领着花轿回新宅。”
他说完就去追柴郡,心中暗恼他没有新郎的作为。
本来只是凑热闹的祝泽宁莫名其妙顶了新郎官的活计,“啊?我?我领?”
兰娘的红盖头上绣着针线细密的一池荷花与鸳鸯,她略感不安的捏起盖头一角,咬咬唇,将轿子的轿帘掀起来一道细缝,透过缝看到前头骑马飞奔而去的新郎官,忐忑不安的红了眼眶。
陪嫁的丫鬟看到了,怕被旁人瞧见,忙提醒道:“小姐,这帘子不能掀开,你快坐好了。”
兰娘闭了闭眼,胸前起伏几下,平复了呼吸才问:“姑爷呢?”
丫鬟不知该怎么说,兰娘又问了两次她才回道:“姑爷家里似有急事,不急的小姐,咱们再走上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你在里头若是颠得慌,车厢里备了软垫。”
兰娘也只是个未嫁过人的女娘,今年不过十八,这些年好亲事没寻到,反而白白被人笑话了几场。
她坐在摇晃的花轿里满怀忧虑,她同柴郡见都没见过一面,只是听哥哥说此人文采出众,家里又是普通农户之家,想着总也比那些家世复杂的世家子弟强。
但今天再看,兰娘也不知道自己这步棋到底走对了没有。
宋亭舟在前面追上柴郡,沉声喝到:“柴兄请我和祝兄去接亲,我兄弟二人也是好意才会陪同过去,如今柴兄弃下富家姑娘,守得是哪门子的礼教?”
柴郡还在同宋亭舟狡辩,“还要麻烦宋兄一二,家中确实出了急事,要我尽快赶回去。”
宋亭舟见柴郡急的像是家中长辈骤然过世一般,眉头紧锁,难不成真是他长辈出事了?可临走时柴父柴母还康健着,拉着他和祝泽宁一通感谢,怎么可能呢?
宋亭舟不解,便一路跟着他回去,直到被挡在一间厢房外头。
柴郡尴尬的说:“宋兄,里面是未婚的哥儿,就不便让你进去了。”
“哥儿?柴兄是什么意思?你抛下新娘不是父母亲人出事了,而是为了见个未婚哥儿?”宋亭舟当下便想带着晚儿回家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柴郡拉住他,情真意切的说:“我早就听闻宋兄与其夫郎伉俪情深,你该懂挚爱之人却不能在一起的感受,我与云哥儿从小一起长大,早就许了终生,今日是我负了他,他才闹得要寻死,我怎能不管?”
宋亭舟甩开他的手,柴兄真是深情,“既如此你便该娶了他,而不是与富家姑娘成婚。”
柴郡苦笑,“我也想,可爹娘不准,只待我成婚后才可将他纳为侍君,可没想到云哥儿这么糊涂……”
宋亭舟面有愠色,“柴兄的事轮不到我管,我家中尚有杂事缠身,便先行告退了。”
他被柴郡一番话恶心的够呛,早已后悔过来参加这场荒唐的昏礼,忙找到还在吃瓜的孟晚,迎着他不解的目光道:“这种宴席不吃也罢,咱们叫上三叔一块走,路上再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