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4日,这个繁华城市的上空突然落下了一场春雪。
白天的气温没到零下,脆弱的雪花落到地上,人的肩膀上,很快化成了水,段承寒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被坚冰冻僵,除了不绝的绞痛,再没有了鲜活跳动的迹象。
段承寒的心也落下了雪。
到殡仪馆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都没干,小腿被捞尸钩勾穿,走的狼狈又踉跄。
台阶上覆盖了一层刚落又化掉的雪水,上的时候不小心,膝盖磕到了台阶上,萧宿忙扶住了他,段承寒却把他推开,自己一个人去了遗体寄存间。
门一合上,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段承寒从大三开始就离开了老宅,在之后历练的公司附近买下了一套大平层,何树当时实习碰壁在宿舍里长蘑菇,被他用力拽着,凭着一股子冲劲跟着他背井离乡,来到了开在庆市的分公司打拼。
跟着他下飞机的何树就提着一个款式老旧行李箱,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钱包比脸干净,好好一个小伙子连一千五都掏不出来。
人生地不熟的何树有点局促,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他交个房租然后啃一个月馒头。
段承寒看得出来何树很尴尬,很无措,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待在一起了,自从告白后,他们只在宋耀的生日派对见过一次。
他不觉得尴尬,甚至因为何树略显不安的眼神感到高兴,因为在这里,何树能依赖,能信赖的人只有他。
他把何树带到了自己市中心的大平层,并告诉他作为助理以后要一起住在这里。
何树好像愣住了,捏着行李箱的柄不知所措。
从前他不这么呆的,起码拉他去小树林表白的时候特别勇。
段承寒当时说完就面无表情地进了书房,但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十分愉悦,几个月忍着没见何树的烦躁一扫而光。
他们要住在一起了,和以前一起住学生宿舍的感觉有点相似,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他跟何树,一想到这一点,段承寒就没来由的高兴。
何树安心住了下来,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见客户,偶有几次段承寒回来的比他稍微晚一点,餐桌上也会摆上一碗养胃的山药粥。
粥的香味,还有何树帮忙放好的洗澡水,总是让他想起“家”这个字。
可能,这就是平常人家才有的幸福感吧。
段承寒在何树身上体会了数不尽的温情。
他们除了是两个男人,除了不拥抱,接吻,做爱,其他的地方特别像生活在一起的小夫妻。
段承寒想,他一定是爱上这种生活了。
可是,这个美好的生活被他亲手毁了,他好像总是自诩对何树很关心,但他不知道何树在搬出他家以前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人生最后的半个月都窝在出租房里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段承寒瘫倒在地上,干净的瓷砖地被他弄得一片血污,他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握着何树冰凉僵硬的手,把头缓缓靠在他身侧。
何树,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你说你要跟在我身后一辈子的,你不能失约。
好吧,失约了也没关系,我跟着你也好,我看着你,牵着你,省的你走岔了路。
你说好不好?
别对我冷暴力啊,我错了,我以前不该只回你“忙”的,你不理我,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段承寒无声地流泪,水珠掉到何树底下的架子上,泪水冷冰冰的,他的爱人也冷冰冰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失血过多,他的脸色不可控地变成了白色,头很晕,昏昏沉沉的做梦。
他总能梦见何树,在篮球场给他一点一点擦汗的何树,坐在他身边逗他开心的何树,趴在他耳边轻声唤他起床的何树,鼓起勇气跟他告白的何树……最后定格在,何树坐在病房外,看着屏幕掉眼泪的何树。
窗外的常青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梦境结束,又有下一层梦境。
迷迷糊糊中,他看着何树趴在浴缸边试水温。
嘴里哼唱: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段承寒的心撕扯着疼,疼的他整个人都想把自己胸膛剖开,看看他的心脏是不是已经四分五裂。
对不起,对不起……
何树,哥错了,哥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
段美溪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段承寒已经昏过去了。
她推开门,地上是骇人的血迹,自己的弟弟还握着何树的手,一直没放开过。
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对已经殉情的爱侣。
段美溪眼睛里含着泪,伸过去的手都发着抖,因为段承寒的呼吸十分孱弱,胸膛连起伏都没有了。
她想自己会永远记得这一天,因为自己的弟弟,也跟着这个年轻人死了一次。
……
段承寒还是被送到了医院。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他睁着眼,连眨都不眨,不知道看了天花板多久。
萧宿和他说,何树的尸体已经火化了,段承寒连嘴都张不开,半晌后,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人在伤心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吐血。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所有难忘的记忆,何树的笑,何树的体贴,何树的幼稚,何树的眼泪,都将成为段承寒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锥心之刃。
段承寒不再管理公司,他把所有工作都指派给了他的特助和副总,整日窝在那个还残留一点何树气味的房子里酗酒度日。
他想用酩酊大醉来进入梦境,他想见何树,可是却总是失败。
短短一个周,段承寒瘦了好几圈,脸颊凹陷,眼底青黑。
段承寒恐惧的想,他好像再也见不到何树了。
这就是你对我胆小的惩罚吗?
意识到这里,他突然疯了一样抱着骨灰盒去了何树之前的出租屋。
然后把何树衣橱里的衣服全都放到床上,搭起一个充满何树气息的巢穴,段承寒笑着,用干瘦的胳膊搂着骨灰盒缩进去,原本高大健硕的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在这个小小的单人床上竟然也不显局促。
何树是不会不要他的。
他笑着,很快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只能低垂下头,用心疼到发紫的嘴唇在盒子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随后坐在床上,看着出租房的门板,痴痴地等一个再也不会推门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