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回来了?”张导窝在椅子里问。
场务说:“回来了,一起去上妆了。”
张导点点头,看着镜头里的人造日光“嗯”了一声,又说:“叫人把苏宁家桌子上的花给撤了吧,不要鲜花了,就摆个空瓶子。”
张导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满面春风的,不像之前一脸严肃的拉着脸。
《锋箱》作为阮行远的第一部转型之作本就备受瞩目,行粉从半年前就开始为她们的偶像造势,剧自然是不担心宣传的问题。
而且这才开机几天又有了一笔投资赞助,还是上赶着的,虽然不知道这个小段总为什么非要来片场盯着,但是既然钱都到位了,盯着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对剧组指指点点。
张导心想:很省心。
下午的戏是苏宁从审讯室出来后,赵文风借着送他回家的由头对这个昔日老同学展开试探。
主要发生在室内,何树和阮行远上完妆换好衣服就出来了。
张导今天心情好,没让他们像以前那样直接上,而是在开拍前让他们先走了一遍,然后做了一点细微的调整。
段承寒就在远处的监视器后头坐着,身边跟着一个模样很生的助理。
何树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毕竟他在上面演戏,前男友坐在下面看什么的,太怪了。
但是等他彻底进入工作状态以后,他就把段承寒忘到一边去了。
作为一个贯穿了整个故事线的男人,在这个09年的小镇背景下,苏宁的人设可以说是十分有逼格的存在了。
这个年代能学艺术的普通人真的很少,而苏宁家算得上是整个镇上特别有钱的家庭。
别人住平房,他家是一个刷白的欧式大洋楼,三层高还带一个院子,二层有一个很宽敞的阳台,他经常坐在阳台上画画。
房子布置的很精美,在这个年代,这个地区,完全能称得上豪华两个字。
何树这场戏的衣服依旧很精致,他穿着一个很时髦的驼色大衣,即使被押在警察局里审了四个小时下摆也不见皱。
随着钥匙转动,白色的雕花大门敞开,院门是铁质的,刚打开有一点嘎吱声,苏宁微仰着头往里面走,身后的赵文风突然说:“院子里那么大,怎么不种点花。”
苏宁步子一顿,没回头,直到赵文风走到他身边,他才问:“那你觉得种什么比较好?”
四下很静,赵文风面无表情,“桔梗吧。”
苏宁得到答案,突然往前走,低声道,“种了花翻土就麻烦,万一要在院子里埋什么东西容易被人发现,不适合我。”
赵文风眯起眼,跟着他前后脚上了二楼,二楼被打成了一个大大的空间,连通着那个大阳台,赵文风坐在沙发上,甚至能吹到外面的风。
苏宁脱了外套,把它随意搭在沙发上,“赵警官喝什么?”
赵文风看着桌上空着的花瓶,若有所思道“你不养花还摆着花瓶,很有雅兴啊。”
苏宁抬眼,苍白的唇紧紧抿着,手中刚拿起的茶包被放下了,“赵警官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只要是我知道的。”
赵文风点头,“7月19号下午5点你在哪里?”
“我已经和那位姓黄的刑警说过很多次了。”
赵文风紧紧地盯着他瘦削的侧脸,低声道:“那就再说一次。”
苏宁微微仰脸,耳边挂着的刘海随着他缓慢抬头动作滑了下来,一双眸子空洞乌黑,随着他的目光缓缓上移……
何树把这几秒的节奏把握的十分精妙,坐在显示器前的张导眯了眯眼说:“镜头推上来,给苏宁一个特写。”
段承寒紧紧地盯着显示器,镜头拉近,人造夕阳照在苏宁苍白的脸上,他的眉尾动了一下,眼睛里却是死寂。
此时此刻,这个镜头里的仿佛是一个段承寒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不是何树,他是阴郁的苏宁,何树已经完全在戏里了,段承寒甚至找不到属于何树的一丁点痕迹……
苏宁一边说一边往赵文风身边坐下,动作很轻,“7月19号,是星期六,下午是我给学员上钢琴课的日子,因为店里只有一架钢琴,所以我只能一对一指导,从中午12点开始上课,一直到下午6点,我都待在店里。”
“有人给你作证吗?”
苏宁微微蹙眉,他的五官好看,是一种不属于男人的好看,而是带着雌雄莫辨的那种阴柔美。
“当然有,我的学员可以证明,每次他们都会提前来几分钟,互相是能帮忙作证的。”
赵文风看着他离自己很近的脸,突然问,“你的学员除了张家豪,都是女孩。”
“怎么了吗?”
“这种年纪的男孩心思都野,怎么会想来学钢琴呢?”
苏宁神色自若,“他是个喜欢钢琴的好孩子,虽然天赋不高,但是练起来很认真,这和男孩女孩没关系吧?”
赵文风一直紧绷的脸突然动了一下,变脸似的带上了一点打量的笑意:“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了解情况,张家豪在钢琴班里面有没有比较亲密的异性朋友?”
苏宁收回视线,“没有,他们都是到了固定的时间就回家,我每次教也只能教一个学员而已。”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钢琴班里面其实是和你待的时间最久。”
苏宁好像不太有耐心了,“这和查案有关系吗?”
赵文风盯着苏宁的下巴,“张家豪是你下午最后一个学员,要一直学到6点才能回去,他为什么中途就离开了?”
“这个我也说过了,那天下午本来就是阴天,天黑的很快,他怕下雨晚上不好走夜路,所以和我调整了时间,说剩下的一个小时等到周末再来补上,今天要早点回家。”
“一个大男生怕走夜路?”
“他说的理由是真是假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钢琴老师,不是他的班主任。”
苏宁抬眼,“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他离开的时候正好开始下小雨,我还出来给他递了伞,递完之后我就进去了,在对面收摊的马大姐当时也在,她能为我作证,我自那之后一直没出门吧,晚上我不愿意折腾,也是直接睡在了店里。”
“你们这些警察不去走访调查他当天晚上离开我这边之后去过什么地方,偏偏盯着我不放,为什么? ”
赵文风看着他,面色不变,慢慢站起身,“别紧张,我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而已,现在了解完了也该走了,不用送。”
苏宁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是赵文飞快要迈下楼梯的时候突然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问,“聊了那么久一直还忘了问,你继父呢?”
苏宁身子一僵,放在身前的手微微发抖,他按住自己的手,面色如常的回头,“病死了。”
赵文风的嘴唇微张,最终还是没说节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苏宁站在阳台边看赵文风的背影,浓密的眼睫藏住了他眼底的阴狠。
桌子上的花瓶碎了,被丢到了垃圾桶里。
“咔!”
人造夕阳的打光一下乱了起来,本来大气不敢喘的工作人员纷纷放松了脊背,段承寒眼睁睁的看着苏宁浑身的忧郁蜕化,他最熟悉的何树又回来了。
“不错!这种长镜头都能一条过,你俩的默契比我一开始想的还好啊。”张导毫不吝啬的夸奖他们,何树嘿嘿一笑,和刚上来的阮行远碰了一下拳头。
段承寒原本被何树今天这场戏弄得心脏怦怦跳,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眼眸突然暗了。
这俩人明明才认真相处了一中午,怎么搞得像相见恨晚似的。
何树都没和他碰过拳。
张导乐呵呵的过来,语气中难掩得意,“怎么样小段总,这个何树虽然是个新人,但是他演的也不比其他小生差,你既然投了锋箱,那就放一万个心吧。”
段承寒掀起眼皮,看着何树和其他工作人员嬉笑的样子出神,此刻的何树还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眉眼舒展而放松,不知道和灯光师聚在一起说了什么,他嘴边的笑容都合不拢了,仰起头笑的十分耀眼。
何树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这么笑过了,或者说,在他面前,何树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放下包袱开怀笑过。
现场杂乱无章,段承寒却像是进入了一个安静的结界,他只是看着这幅画面出神很久,半晌之后,才接了张导的话,低声道:“是,他,真的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