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吗,按理说他当然应该不甘心。
何树很穷,穷的只剩下那一点爱,还有那一条命。
这两样他却都给段承寒了。
谁会知道奉献上自己所有东西但是却被弃之敝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视若珍宝的东西,别人轻飘飘地把它扔到地上,很轻易就碎裂了,爱是无价的,因为它一文都不值。
所以甘不甘心又有什么意义呢,爱一个人也不应该是何树人生的唯一追求啊。
这段忙碌的日子让何树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曾经他以为他最想要的是段承寒的爱,但是现在他想,好像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了。
何树在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后终于悔悟,他一直渴望的宝物可能并不是宝物,也有可能只是一坨大便。
譬如段承寒,他也是人,他的爱并没有那么了不起,也有可能充斥着各种缺点,那何树又何必去费力渴求一件不好的东西。
爱只会流向不缺爱的人,他活了两辈子才终于搞明白让自己真正幸福的秘诀是什么——
是爱自己啊。
所以何树现在再去看着眼前的段承寒,眉目甚至是温和的,段承寒在何树年少的梦中太久太久。
久到何树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爱段承寒爱的无可自拔,还是因为他习惯了。
习惯去追逐他的背影,习惯去关注他的喜怒哀乐,他甚至没问过段承寒到底需不需要他的这些关心与爱慕,现在的段承寒在他坦白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何树又怎么能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他身上呢。
有句古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可能就是何树吧。
他现在甚至庆幸段承寒不爱他了,因为如果段承寒爱他,那他们两个可能会更痛苦。
他难道要让段承寒为了虚无缥缈的爱去反抗生他养他的父母吗?
段承寒又凭什么呢?
何树总是在心里埋怨段承寒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字不提喜欢,可是他也从来没和段承寒提过一次爱。
旁人没有为他的顾影自怜买单的必要。
想通这些,何树突然释怀的笑了一下,认真的和他说道:“我不会不甘心了段承寒,我不生气,也不恨你,更不会要求你还给我什么,只是经历了这些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
段承寒嬉皮笑脸的表情僵住了,他不自在地眨着眼,嘴唇发着抖。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恨一个人,段承寒觉得,何树生气是因为他还在乎,所以何树会骂他,怼他,这恰恰证明自己在何树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只要在乎就够了,他可以徐徐图之,他可以重新来过。
可一个该生你气的人突然放下了,除了对方爱你这一个理由之外,就只有他不在乎这一个解释了。
何树好像,不在乎他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何树他是一个那么倔强,那么不愿意吃亏的人,何树他,怎么可以不同他计较呢……?
段承寒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那个梦中的声音仿佛又出现在他的耳畔,何树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去看何树,看他的眼睛,看他的鼻子和嘴唇,看他鬓角那一颗细小的黑痣,在他终于意识到将要彻底失去何树的一瞬间,他仿佛才刚刚看全了自己恋人的面貌。
“不……你应该恨我何树……”段承寒的嗓子哑了,他伸出手去牵他,这次的何树没有拒绝,欣然握住他的手,可段承寒根本高兴不起来,他的眼睛湿了,“何树你不能放过我……我这么混蛋,我这么对你……你不能放过我,你要恨我。”
他口口声声说的是恨,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哀求。
何树扬起唇,用另一只手去抹溅到他脸上的水珠,瘦弱纤长的手指曲起来,轻轻地将痕迹慢慢抹平,“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段承寒笑的很难看,他勉强用逗趣的语调说:“因为我长得太帅了?”
何树堪称温柔的点点头,他用包容一切的笑容看着他:“确实帅,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转学过来,是在课间操的时候进的校门。”
“那时候主任亲自领着你们三个往里走,我当时在搬那种小瓶可乐,两提摞在一块,那时候我把饭钱都用来进货了,早上没钱吃饭,搬货的时候低血糖了,晕乎乎的蹲在地上,宋耀和萧宿跟着主任走在前面,你偏偏远远的坠在后面,在我箱子上扔了一块白巧克力。”
“是个进口牌子吧,上面都是洋文,我抬头的时候你早走过去了,就看见你的背影,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但我当时就在心里想:这哥们儿怎么这么帅啊。”
何树笑着笑着眼睛也有点湿,但他的瞳孔是亮晶晶的:“你都不知道我吃的时候有多震惊,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巧克力,和我家街道上的卖的一块钱一个的巧克力好不一样啊,不过幸好有这一块东西顶了我一上午的能量摄入,要不然我都等不到中午拿卖饮料的钱出去买饭就饿晕了。”
“所以,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谢谢你啊,段承寒。”
段承寒怔愣了,眼眶里不断盘旋的泪水终于滑落。
原来他和何树第一次见面不是在班里,原来他们的初遇还算得上半个“英雄救美”。
人作为情感丰沛的动物,最可贵的就是能储存很多美好的记忆,可是,段承寒太迟钝了,等他侥幸发现这些东西的可贵之处时,这些美好却已经过期了……
过期的美好还有意义吗……
“何树……”段承寒握着他的手微微发抖,他身上的光环和高傲好像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他紧紧的握着何树的指节,仿佛眨眼他就会不见,“我不订婚了何树,我现在立刻就去找我爸,我去和沈家请罪,我不订婚……以后也不结婚,我错了……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知道了何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这样……”
段承寒摇着头,眼眶憔悴而又红肿,他低头用额头去碰何树的指尖,哀求他,“求你了……我对你那么不好……你要惩罚我,你要打我骂我……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的行不行,我没说谎,我真的喜欢你啊……”
何树去抹他的眼泪,但是却好像永远擦不干净一样,他触摸段承寒泪水的手被那个热度烫到了。
“何树……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伤害了你那么久……”高傲的段承寒想起那些年对何树的颐指气使,泪水滴答滴答的落到地板上,“我遇见你那年也才16岁啊……何树……如果……如果我没有那么多坏脾气,是不是你也能过得更好些……”
何树笑了笑,眼睫的晶莹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颗颗剔透的宝石,他安抚地摸着段承寒的后脑,轻声说:“可那些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回头看,以后大家都要往前走的,我们不如也各自安好吧。”
16岁的段承寒丢给何树一颗巧克力,他们的缘分开始转动。
19岁的段承寒提前订婚了,缘分消散,他趴在昔日恋人的手心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