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
什么照明都没有,窗帘的遮光性很好,街道上的灯光也无法透进这个房间,这里只有黑暗,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人发现,每个人都能掩盖自己的秘密。
与世隔绝。
李时雨坐在自己床上,左手拿着日记本,右手拿着笔在本子封面有规律地敲打着。
汪达就躺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床上,睡的很沉。
在那个宴会厅里汪达与所罗门打了相当长时间,因为没有吃饭的缘故,汪达的体力没有以往那么好,在长时间打斗后失力,但那时远远还没到倒下的程度,顶多只是手脚无力到达临界点在颤抖,事后面对身为勇者的布里涅后汪达还坚持高强度与他对线,他为数不多的体力被迫迅速流失,在最后一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彻底晕厥。
还是能撑住一段时间的。
后来李时雨带着汪达先一步离开宴会厅,在路边李时雨为不引起其他人怀疑,在路边的灌木丛中脱掉两人的所有伪装。
回到旅馆,给汪达脱掉全部外套,简单用毛巾擦拭全身,塞进床里,李时雨顺便检查汪达全身有没有受到伤害。
单纯的没有体力。
看来他真的累极了,并没有更多症状:内脏肌肉没有受损,骨头也没有断裂,脉搏正常没有异动,健康的不得了,仅仅是睡着了。
李时雨又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一如既往的贫血,以及一些地方受内伤。
这么一对比,自己的身体情况比汪达的更危险。
李时雨叹口气,想着明天还是去魔法师之家或者郊区收集点草药给自己煎点药,之后要去巨人国进行任务,那边没有加入魔法协会,没有魔法师之家,就怕身体情况越拖越坏,到时候想买药都买不到,去外面收集也不齐全。
做完一切事宜,李时雨把全部的灯熄灭,点根蜡烛,靠坐在床上一边写日记一边等季阿娜他们三人回来。
汪达的呼吸声与笔在纸面划过的声音交相呼应。
今天的日记依旧写上许多。
写完后,李时雨还从头到尾阅读一遍,似乎好多地方都有矫揉造作的话。
噫。
不愿再看第三遍,李时雨觉得自己怪恶心的,合上日记本,吹灭蜡烛,然后就这么呆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拿着笔敲打着日记本的封皮。
汪达睡的太沉,根本听不见这微小的声音。
李时雨也很累,他现在恨不得脱掉外套钻进床里直接睡觉,想想另外三人会有什么事情交代给自己,就强忍住睡意,实在困极了就轻手轻脚的光脚走去水池边用手捧起冰水拍在脸上。
“嘶——”
效果很好,精神头充足,皮肤也更紧致了。
最后那个是什么想法啊。
李时雨自嘲。
咚咚。
不是敲门声,是敲击玻璃的声音。
如果是季阿娜他们一定有开门的钥匙,他们更不会像小偷从窗户进来。
只能是一个人。
咚咚。
又一遍。
李时雨淡定地走到窗户前。
钻到窗帘后,什么东西也没有。
开窗,一只渡鸦从下飞到李时雨眼前,它浑身漆黑,要不是路灯在下面照着能大致看到它的边缘,它几乎是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李时雨试探地问:“布里涅?”
“嘎——”渡鸦长叫一声。
“怎么是这样子,这不是你吧。使魔?”
“嘎——”渡鸦单调的叫声无法听出它在表达什么意思。
就当它是使魔好了。
李时雨回身,翻到日记本最后一页,在纸上写下几个东方字,撕下,重新钻回窗帘里,折好让渡鸦叼好:“就是这套书,告诉你的主人。这下我们算是两清了。”
渡鸦喉咙里“咕咕”两声,很快就飞走,越飞越远,彻底融入黑夜。
那只渡鸦只能是布里涅的使魔,如果是布里涅净化之力的化身,一定是闪亮亮的白鸟。
使魔啊,那不是魔法使才能收复的随从吗?魔力和净化之力差不多,净化之力也能收使魔?
那内力呢。
李时雨抬起右手,握拳松开,如此反复。
这三种力量是一回事吗。
冷风不停灌进房间,本想多吹吹冷风冷静的李时雨听到身后汪达翻身,想到后面还有个睡着的人,如果因为冷风被吹感冒就得不偿失,他立刻关窗,从窗帘后钻回来。
仔细听呼吸频率,汪达没有醒过。
李时雨努嘴,重新坐到了自己床铺上。
如果刚才汪达真的醒来了会怎么办?怎么解释呢。
李时雨看向汪达床铺的方向,根本看不见,黑成一团,无法锁定汪达的具体位置。
说“这是我刚刚收服的使魔,是只渡鸦,好看吗”。
谁信啊……
汪达会信。
“你真容易被骗。”李时雨忍不住说道。
回应李时雨的只有汪达有节奏频率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时雨索性大胆起来:“今晚真是发生了许多事,汪达,这么混乱。啧。不如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吧,从暗沼回来,从海拉尔大教堂出来,参加晚宴,卷入教权争夺的内战,你还和所罗门打一架。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是你一定会说‘这比小说都精彩’。”
李时雨的腰有点痛,应该是体力不支或者肚子没吃东西引发的,他躺下,这样会好受一点。
他双手抱拳,放在小腹处,大拇指因为焦虑不停绕圈。
“我也杀了六个人。那几个挺难对付,我花了一段时间。不对,七个,我们抢衣服的那个人也算。其实本来我不想杀那六个人的,但无奈他们对我动了杀心,我一开始只是在逃避他们的追捕,他们死追着我不放,如果其中那个人的锤子砸下来时我没躲开……只能将这六个人杀掉。”
“他们死前在想什么呢?你觉得会是什么,汪达?”
李时雨偏头,看着汪达方向。
没有回答,还是有节奏的呼吸声。
“我觉得,他们在被我杀死的前一刻,一定是想要回家吧。”李时雨将头重新看向天花板,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认为所有人在遇见极致的危险或者最后关头,知道自己没救了,一定会想回到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巢穴,因为那里有他们最爱的人。最爱他们的人一定不会责怪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抚摸他们然后说‘好孩子,累了就回家吧’。多好啊。”
李时雨特意用东方话重复一遍:“多好啊。”
仔细算算,李时雨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三年前队伍还没被招安前,汪达接到一个在奎雷萨狩猎“巨大生物”的委托,大家一起去了奎雷萨,那期间刚好离家很近,汪达和李时雨就回了一趟家乡醋栗镇——与下午见到戴安蒙特和布瑞德一起进入的那家店名一致。
家还是那个家,环境还是那个环境。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是物是人非。
哥哥姐姐各自都结婚了。哥哥与隔壁的女孩结婚,那个女孩和哥哥一起长大,他们俩很了解彼此,女孩会给哥哥织毛衣,哥哥也会给那个女孩去买隔壁镇上最好看的布料给她做衣服;姐姐和同镇的一个西方人在一起了,那个西方人竟然是主动入赘到自己家的,头发浅金色,在一群黑色头发的东方人里显得异常夺目。李时雨都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
弟弟妹妹也长大了。弟弟还是那个调皮的弟弟,成年了还经常去隔壁镇上和朋友玩“偷拔羊毛看羊会不会叫”的幼稚游戏,和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比弟弟还小两岁的妹妹长得竟然长得是五兄妹中最高的,高高壮壮,力气还大,比李时雨更适合去做冒险者,再不济也是个守卫一方的大骑士。
李时雨在五个兄弟姐妹里排行老三,在最中间夹着。
不上不下,刚刚好。
那一天汪达的父母并不在家,他的父母带领他们自己的队伍在其他国家进行狩猎。
汪达在自己家坐了坐就转去李时雨家,李时雨还记得当时兄弟姐妹还有家里的其他长辈一见到汪达,都对他非常愤怒,他们一致以为是汪达“带坏”了李时雨,认为李时雨三年在外没有和家里联系都是汪达的错,后来李时雨好一番解释他们才接受李时雨其实是怕他们认为自己是个叛逆的坏小子。
那天晚上汪达并没有接受李时雨的邀请在李时雨家留宿,他独自回到清冷的家随便在地上铺张毛毯过夜,结果就是第二天汪达就落了枕,歪着脖子和李时雨的家人们道别重新回城里的季阿娜他们会合。
返程路上,李时雨背着家里人一晚上给他收拾的一大袋行李,杂七杂八的,都是家人的爱意。
李时雨问汪达:“你为什么不在我家里睡觉,我明明给你准备好被子了。”
汪达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或许是落枕的缘故,他没有看向李时雨:“你家人好像并不喜欢我。当时是我‘拐’走了你,没有给长辈们打招呼,他们不喜欢我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你没被家人误会就好。”
由此引发联想,李时雨想到今天下午,不,准确的说是前几天在盛国的回答:“我没有拒绝你的邀请,所以我也是打乱我人生计划的共犯。”
共犯,多美好的词语。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能找到这么完美的形容呢。
李时雨揉揉眉心,化解心中愁思。
思乡是残破的纸幡,招引每个常年离家的孩子那无处可去的孤魂。
“多好啊。”
最后,一切的愁绪都还是在他的叹气声中消失。
李时雨听见客厅传来的窸窸窣窣声。
应该是另外三个人回来了,他套上鞋,慢慢走到房门前,克制着开锁,出门,克制着关门,尽量没发出一点声音。
床上的汪达依旧呼吸平稳。
瑞文西斯最先发现李时雨,看见李时雨是一个人出房间,而且蹑手蹑脚的,明白情况的她大声又小声地冲着李时雨打招呼:“晚上好,李时雨!”
“晚上好,瑞文西斯。”李时雨看向两人,疑惑,“季阿娜呢?”
“季阿娜身上太脏,血腥味儿太重,每根头发丝上都是血啊!她说她先进去重新洗个澡。”
李时雨靠近两人,好半晌才说道:“要不,你俩也去洗洗。我刚才回来也洗过,这东西不洗掉真的会很不适。”
“诶!真的吗?”瑞文西斯左闻闻,右闻闻,还是没闻出什么味道。
明明自己身上是干净的。
李时雨指指身后:“麋鹿你去我们房间洗吧,让瑞文西斯就去你房间洗。”
麋鹿点头答应。
“好吧。”瑞文西斯准备回房间拿衣服,一只脚还没完全踏进去,她想起什么,猛地回头,“李时雨!饭!我们都还没吃东西!”
李时雨微笑:“不用担心,你们放心去洗吧,我去给你们买。”
麋鹿回自己房间拿换洗的衣服,瑞文西斯对着李时雨竖个大拇指,笑道:“有你真好!”
“应该的。”
李时雨拿出自己唯一一件没有洗的干净外套,穿上拢好,和两人挥手:“那我出去了,有带钥匙,你们就好好洗漱。”
“好的。”麋鹿回复,瑞文西斯早就进入房间听不见李时雨的嘱咐。
门关。
李时雨一边走一边将衣服上的木纽扣从下往上全部扣好,搓搓手,放在脸上。
深夜的海拉尔蛮冷的,脸都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