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生的竹简,多是史书。
这是一个文明最根底的力量。
在利用这种力量面前,儒教可谓独树一帜。
道教和佛教的祖先崇拜,都太单一,拜什么祖师,先贤,让人看了笑话。
儒教尊崇的,是历史、是文明、是人文、是底蕴。
那么,这种强大的力量,是怎么被个人控制的呢?
——春秋笔法。
这是一种很牛逼的东西。
比如「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听说记录这句话的太史一家,都被崔杼杀光了,然后春秋各国的史官都赶过来,非要写。
最后,崔杼就身败名裂了。
这个故事歌颂了太史的伟大和不屈,在真理和强权面前,毅然决然选择了真理,为人们所歌颂。
但很少人知道,崔杼的老婆被「君」所玷污,受此大辱,崔杼只要还有卵蛋,就不可能不杀。
之后,太史却指着「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说什么“史家据事直书,一字不改”。
你书可以,你能不能书全了啊?
你搁这断章取义,只能说死的不冤。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史被杀得红温了,就是要搞臭崔杼,所以,就刻意把前情提要给屏蔽了。
但无论怎么说,「历史记载的文明故事」,确实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第一轮炮击中,老儒生的防护罩只破了两层,并未彻底被炸毁。
只是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被震得七窍流血而已。
钟明在天上看得清楚,见老头还挣扎着想爬起来,就向另一边的炮兵阵地挥舞了一下令旗。
炮兵团长见了,举手高喊:“第二轮齐射,准备!”
哗啦。
士兵们摇动炮管,更换炮弹的“吱吱喳喳”声响成一片。
“放!”
炮兵团长手一放。
嗵嗵嗵!
强大后座力带起的烟尘腾起数十米高。
数百门大炮齐射,在前世的三几年都很少见。
钟明因为发战争财,反向掠夺不列颠的军工资源的缘故,提前享受到了家大业大的好处。
我打这半辈子仗了,奢侈奢侈怎么了?
就当放个炮仗,听个响!
老儒生刚刚爬起来,眼前如同雪花电视屏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浑身上下被震得发麻,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这是被震到触觉失灵了。
而且,他耳朵,不,不是耳朵,而是脑子深处,一直在嗡嗡直响。
老头凭着感觉掏了掏耳朵,却依旧没任何改观,甚至觉得捅进耳朵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粗糙的木棍。
他的胸口一阵发闷,使劲捶了一下,张嘴剧烈咳嗽,好像咳出一滩淤血,这才好受点。
老儒生喘了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大地又猛地一颤,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砸到了自己的后背,而后从前胸贯穿。
一直发闷的胸口,前所未有敞亮,松快。
老儒生却心底一沉。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倒下的大树砸到了,甚至还贯穿了自己。
可下一刻,他就改变了想法。
一股极为爆烈的力量在胸前爆开,将他整个人掀飞到了天上。
老儒生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脱离,发昏的脑壳被掀开,等身体到达最高处,滞空几秒后,开始下坠。
然而,他的身体下坠了,魂魄却滞留在了半空,这让他幸运地看到了自己最后的惨状。
第一眼,他甚至没认出那是个人。
第二眼,他才结合自己刚刚的遭遇推测出那是他自己。
正准备看第三眼,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来,轻轻一绞,老儒生便魂飞魄散。
收回剑光,钟明把袖一摆,一道黄烟飞出,捞起老儒生尸体,微微一抖,摸出三支竹简,其中两支已经被轰成几块。
只有「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依旧完好无缺。
钟明收好竹简,随手把尸体抛下,转身离开。
下方的森林中火光隐隐,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大火,以现在这种湿漉漉的天气来说,大概率不会。
至于竹简,钟明是有预料的,解构文学兴起之后,什么圣人言、什么权威,都要被打破。
只有历史,大家虽然怀疑,虽然知道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仍旧无人敢言,无人能言。
吩咐炮兵收兵,钟明盘算了一下,为了杀这老头,光炮弹,就花了五六千大洋,再算上人工费、炮管折损费、养护费、环境保护费、精神损失费,怎么也得上万大洋了。
放在后世,就是上千万。
这老头,死得还挺值。
……
孔府。
祠堂中坐了好几排老头。
一个个都是长衫布褂,山羊胡,一看就知道是古板的老先生。
祠堂正在微微晃动。
老头们也随之微微晃动。
但他们都屏着呼吸,紧紧盯着桌上的牌位。
呼!
一阵无名狂风吹起,带着浓重的硝烟味道。
老头们纷纷起袖遮眼。
少顷,风止。
老头们抬眼看去。
啪嗒!
老儒生的命牌倒下了。
老头们齐齐“诶”了一声。
有人惊喜道:“没碎!”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
命牌碎成了八块。
祠堂里顿时“欸”声大作,同时还有一阵吸气声。
又有人说:“碎了,碎了!”
有人补充:“八块,八块!”
声音传到外面,站得全是孔府年轻弟子,再外面一圈,则是儒教门生。
他们齐齐的一叹,“唉!”
脸色复杂,好久没人说话。
“钟藏锋这小牛鼻子,真是铁了心要发疯!”
祠堂里传来拐棍戳地的声音。
随后沉默半晌,族老沉稳的讲话声响起:
“两件事,第一,马上派人联系皇帝,商量东归的问题,还要去东瀛,商量一下,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第二,派人去跟钟藏锋谈谈,看看他想要什么,为了百姓,我们不应该发动战争,我们怎么忍心让百姓们在战争中流离失所嘛?因此,能谈就谈,实在不行,划江而治,也是可以的嘛。”
声音落下。
外面的孔府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同前扑,一股脑挤在门框上,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有年轻弟子挤出一条手臂,向祠堂里的老头挥舞,“太爷爷,太爷爷,我愿意出使清廷,劝清帝东归,再造大清!”
还有人高呼:“太姥爷,我愿去东瀛,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定说动他们来帮忙!”
至于出使南区的任务,却没一个人提起。
族老见状,眉头紧皱,“出使南区一事,关乎天下兴亡,怎可无人担当?”
众人听后,都红着脸,低下头,无人应答。
这时,一位年轻后生从人群中走出,抱拳说道:“族老,晚辈愿前往南区与钟藏锋一谈。”
众人皆惊,看向那后生,却是孔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名叫孔逸。
一见是他,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这后生的老娘,在沈逸七岁时偷情被抓,让他老爹亲手打死了,后来,他老爹怀疑他也不是亲生的,越想越难受,就半夜跑到奸夫家,杀了奸夫一家。
问题是,那奸夫也是姓孔的,他杀了人,自然也被族规处理了。
自此,孔逸就靠族中接济着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成年了,当然要想着报答族中养育之恩了。
当即就有小子起哄:“逸哥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