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顺着永清伯的老脸流淌,打湿了胡子。
永清伯抹一把脸,不可思议指着老夫人:“你失心疯了?”
“我看伯爷才是失心疯了,好好的孙女竟然要送去给人做妾!”
“我话还没说完呢!”永清伯气得脸色铁青,“方相说了,只要咱们答应,袭爵的事他会帮忙——”
“袭爵袭爵,你为了袭爵简直癔症了!就算真能袭爵又如何,世人都要戳永清伯府的脊梁骨,为了袭爵让孙女去做妾!”
“真能袭爵又如何?你说的什么傻话!”永清伯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老夫人,“能袭爵,老大以后就是永清伯,松儿以后也是永清伯,松儿的嫡长子还会是永清伯!我们的子孙后辈不至于沦落为平头百姓,将来我才有脸见列祖列宗!”
老夫人冷笑:“眼下的子孙都护不好,还子孙后辈?”
“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永清伯跺脚,“一个孙女换永清伯府世袭罔替,有什么不好?”
老夫人语气坚决:“我不接受!”
永清伯彻底恼了:“别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念在老夫老妻了和你说一声,你还闹上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说了算,莫要发疯!”
老夫人定定望着永清伯拂袖而去后晃动的门帘,低不可闻喃喃:“是谁疯了,是谁疯了……”
好一会儿后,老夫人一个激灵醒了神:“春草,春夏——”
大丫鬟春草轻轻走进来:“婢子在。”
“立刻去冷香居,把六姑娘请来。”
“是。”
此时的秋蘅,被永清伯打发人请了过去。
“祖父找我。”
永清伯打量着孙女。
梳着双髻的少女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雪肤乌发,眉目精致。难得气质沉静,给人一种很有智慧的坚韧感。
永清伯虽对老夫人放了狠话,可一见秋蘅,惋惜的念头更强烈了。
以六丫头的野心要是进宫,说不定混得比贵妃娘娘还风光。若是能换一个孙女去相府,伯府还能袭爵,就两全其美了。
“这几日蘅儿去相府,有什么感觉?”
秋蘅不动声色回道:“相府奴仆成群,规矩森严,处处彰显高门气派。”
“那确实,方相乃百官之首,相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可比。”永清伯顿了顿,试探问起,“若是蘅儿能去相府生活,觉得如何?”
“请祖父直言。”
“相府看中了你,想要你给相府三公子做贵妾,你怎么想?”永清伯留意秋蘅反应,却发现她听了这话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瞧瞧,比老婆子沉得住气多了,这样的心性资质,不愁没有造化。
秋蘅反问:“祖父怎么想?”
“呵呵。”永清伯摸摸胡子,“祖父觉得有些委屈你。不过相府三公子的妻子出身一般,性情软弱,并不讨婆母喜欢,你若进了相府想把日子过好不难。”
秋蘅沉默半晌,淡淡道:“既如此,孙女听祖父安排就是。”
她如此说,反让永清伯犹豫了:“你就没别的想法?”
一般小姑娘听说去做妾,不说寻死觅活,哭哭啼啼是免不了的,六丫头未免太平静了。
“孙女有很多想法,但既然祖父有此打算,那我能做的就是在祖父的安排下尽量过好。”
“你——”永清伯叹了口气,“蘅儿是个好孩子,你先回去吧。”
他要再想想,用六丫头换方相帮忙到底亏不亏。
“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春草等了有一会儿了。
“六姑娘,老夫人让你去一趟千松堂。”
秋蘅来到千松堂,见到的是神色凝重的老夫人。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小孙女,老夫人一时没说话。
她嫌六丫头答应去相府给一个嬷嬷上药丢脸,一直没搭理这丫头,万万没想到冷了几日,竟要给人做妾去了!
“怎么才过来?”老夫人冷声问。
“刚刚祖父叫我过去说话。”
老夫人一听,脸色更沉了。
老东西动作倒是快。
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老夫人沉声道:“既然你祖父找了你,想必你也知道了。”
“做妾”两个字老夫人实在说不出口。
“嗯,听祖父说了。”
“你怎么想?”老夫人问了和永清伯一样的话,心思却截然不同。
秋蘅垂眸,避开老夫人的目光:“孙女只能听祖父的。”
看着孙女逆来顺受的样子,老夫人一阵气闷:“怎么就只能听你祖父的,你还是康郡王妃的义女,康郡王世子待你甚好……”
倘若豁出脸面去康郡王府哭闹哀求,由康郡王府出面,定能避免做妾的结果。
而这样的事,只能由六丫头自己去做。
秋蘅在心中叹息。
都说人不可貌相,老夫人虽重名声,平日看似严苛,却是真心疼孙女的。
不像永清伯,眼里只有利益,孙女不是孙女,是筹码。
可惜她要让老夫人失望了。
沉默了一会儿,秋蘅平静道:“阿蘅有祖父母,有父亲,没有脸面去康郡王府哭闹。”
“你——”老夫人脸色青白交加,胸口堵得难受。
这丫头平日不是个会吃亏的,脸皮还厚,现在是怎么了?
“六丫头,你要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一旦定下来就没有回头路了,这可不是在意脸面的时候,你要想清楚了!”
她这么看重名声都宁可六丫头去康郡王府求助,这死丫头脑袋被门夹了?
“孙女想清楚了。”
“好好好,你别后悔就行。”
老夫人把秋蘅赶出去,黑着脸生闷气。
“老夫人喝口茶吧。”春草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奉上茶水。
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备车,出门。”
就算六丫头认命,她也无法忍受好好的孙女去给人做妾。
穷苦人家活不下去把女孩儿卖了就罢了,伯府贵女去做妾,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秋蘅回到冷香居,靠着床头屏风微微出神。
一切都按着她所想进行,可是好像并不开心。
脑海中闪过老夫人恼怒不解的面庞,最后是一脸严肃说会对她负责的少年。
秋蘅自嘲笑了笑。
与她要做的事相比,她开不开心是最无关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