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美的记忆中,妈妈赵秀儿对爸爸方与衡总是格外体贴。从她记事起就留意到,家里的但凡有好吃好喝的,她妈总会优先留给她爸享受;而那些既累人又不轻松的家务活,妈妈却很少让爸爸插手。这让小美感到疑惑:明明父母都在外辛勤工作,为什么回家后几乎所有家务都由她妈妈一人包揽?只有在妈妈坐月子或因工作不在家时,爸爸才会偶尔下厨做顿饭,帮着料理一些家务。
每当看到父亲下班后舒舒服服地坐在炕上,有时还会倒上一杯酒,就着几颗花生米独自小酌,等待着饭菜上桌,而她母亲却在地下忙碌的身影,小美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复杂感。她只是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面对着这样的家庭景象,尽管心里希望有一天家里的一切能变得公平些——大家都能分担家务,一起享受温馨的家庭时光,但眼下对改变这种现状却感到无能为力。小美深知父亲在外面工作也很辛劳,但她也渴望一个更加平等与和谐的家庭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家人们能够互相关爱,共同承担家庭重任。
有一天,家里没人,小美在里屋的柜子最上面的抽屉里,无意间翻出了一堆黑白照片。其中一张一寸大的父亲年轻时的黑白照,拍得十分精致。照片中的父亲,留着油光光的大背头,浓眉俊眼、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狭长的眸子里射出的光亮犹如水光潋滟一般迷人。虽然小美觉得后面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不大合适,但此刻的她也找不出别的词来替代,好像眸光潋滟更合适。
小美不禁想,难怪他们的母亲一直对父亲那般的纵容,并心甘情愿地好生伺候着他。有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陪伴在身边,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为柴米油盐这些琐事操心呢?她方小美也是外貌协会的,看到父亲年轻时如此帅气的模样,顿时就失去了想要声讨他的动力。
小美接着又仔细端详起了母亲年轻的时候与父亲的合影照,她觉得,俩人站在一起,确实显得有点不那么般配。母亲的个头不高,就算穿上了高跟鞋,也只能到父亲的肩头之下。而且,她的短发还烫成了看上去很是搞笑的爆米花儿式,眼睛也不大。要说母亲唯一好看的地方,就是小巧的鼻子了,这一点也遗传给了她的三女儿。
看着母亲年轻时这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相,小美心想,看来他们兄姐妹几个确实是沾了他们父亲好样貌的光啊。既然如此,那父亲身上的一些缺点,在小美看来似乎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对于年轻时的父亲,小美确实没有太多清晰的记忆。那些关于父亲的过往,在她的脑海里就像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尤其是她童年和少女时期的经历,大部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有些事情,她甚至完全想不起来了。然而,生活总是会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记,有一件事情让小美至今记忆犹新,那就是跟着父亲和哥姐去郊外打茬子的事情。直到如今她还能隐约回忆起当时的一些情景。
那是小美刚上初一的时候,第一次有机会跟着父亲、哥哥和二姐到一处离城区很远的地方去打茬子。对于一直在城市里长大的小美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既新奇又充满挑战的户外活动。
她二姐方小莉对打茬子这活早已驾轻就熟,因为她上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父亲、大姐和哥哥去打过两次茬子了。听说第二天又要出发去打茬子时,方小莉显得从容不迫,只是平静的对母亲点点头,表示已知晓此事了,便继续看起了书。
而在一旁的小美则对他们的郊外之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跃跃欲试地想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里。但她深知母亲对此类事情向来严格,生怕因此惹来她责骂,便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多嘴,弯腰迅速解开棉鞋带脱掉上了炕。尽管她内心深处很渴望参与到打茬子的队伍中,体会下外出劳动的乐趣,但还是选择了不去在意这事,以看书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
小美手里看的这本《平原枪声》的小人书,是她用几张崭新的糖纸,从班上坐后排的张蓝屏那里换来的。本来她都快攒够第二本糖纸书了,但为了得到这本一直喜欢的小人书,不得不忍痛割爱抽出几张来交换,这也让她心疼不已。
其实,《平原枪声》这本小人书她在小学时就已经翻过好几遍了,那时是用桔子糖跟同班同学换了一天的阅读时间。现在没糖也能换,只要有新潮的糖纸也行,毕竟她的糖纸存货丰富,于是决定用几张糖纸再换回家重温一下。
提起电影《平原枪声》,小美和妹妹可是名副其实的铁杆粉,两人过去看了好多遍这部片子,虽然那时一张电影票就一毛钱,可兜里没钱都不能敞开了看。买不起票的时候,姐妹俩就动起了歪脑筋:先是把家里用完的酱油瓶或醋瓶子上的商标小心翼翼地刮去,然后洗净晾干后,再悄悄往里头滴入父亲未喝完的白酒——反正她父亲平时也就喝一二两酒而已,所以瓶子里即便失去一点酒,他也察觉不到多大变化。
至于一个空酒瓶能换几分钱,小美现在也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些换来的钱,都被她们毫不犹豫地去买了电影票。而两人对《平原枪声》的喜欢,还远远不止于此。当市里的话剧团在离她家不远的黄河剧场登台演出这部剧时,方小靓托同学的父亲帮忙,在每场演出结束后,让她们俩进剧院帮忙打扫卫生,这样姐妹俩免费欣赏了好几场。
此刻,正在灶下卖力拉着风箱的方小玉,听到她妈说明天还要让她跟着去郊外去打茬子时,忍不住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有些好笑的说:“爸爸每次带我们骑车跑那么老远,等到了地方都快赶上吃中午饭了。”
正在大锅旁边往蒸笼里摆放窝头的小美母亲听见大女儿这样说,立马扭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厉声呵斥道:
“就你话多!谁不想在离家近处点的地方打茬子?你也不睁眼看看,现在附近哪儿还能打到茬子啊?”
等到赵秀儿把所有的窝窝头都整齐地码放进两层大的蒸笼里,盖上厚重的盖子,随手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后,这才冲着炕上正和妹妹抢夺小人书的三女儿大声责备道:
“美儿!你都多大了,就不能让着你妹妹一点?赶紧下炕到里院挑水去,怎么每次轮到你挑水,咱们家水缸就从没见满的时候!”
小美用力地从她妹小靓手中抢过小人书,不满的说道:“我哥先头早把水缸挑满了,没见到啊。”
被小美抢走小儿书的小靓气鼓鼓的瞪三姐一眼,然后撅着嘴拿起炕上那本早已被翻得破旧不堪的小儿书,又重新翻看了起来。
“哼,你哥在乡下干农活那么辛苦,难得回家来休上几天假,还要帮你干活,我看咱们家就数你最会偷懒,赶快下去看看鸡食有没有冻住!”
小美不觉在心里嘀咕:“喂鸡的事不都已经交给妹妹小靓负责了吗,关我什么事啊?”从上中学开始,小美和她二姐就轮流着去里院挑水了。考虑到她们年纪还尚小,无法承担父亲和哥哥所用的大水桶,所以特意换成了适合姐妹俩肩膀承受的半大水桶。想要把家里那个大肚水缸装满,她们姐妹每次都得来回挑三几趟水才能完成任务。
赵秀儿对三女儿的评价倒也没冤枉她,确实每当轮到小美去挑水时,家里的水缸时常只有一半或更低的水位。但小美并不是故意偷懒,就拿今天来说吧,她只是想多看几遍这本用糖纸换来的小人书,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得起自己辛苦收集来的那几张崭新的金色糖纸。
已上三年级的方小靓接替了她三姐喂鸡的工作。赵秀儿因担心小女儿剁不好鸡食,便特意安顿她们的爸爸提前将一天所需的鸡食料全部洗净、剁碎并调配好。这样一来,方小靓只需定时前往凉房上的鸡棚,把已经拌好的鸡食分几次去小凉房上放入鸡食盆中,并定时往鸡群喝水的缸子里添些清水就足够了。
那时,与方小靓同龄的方小美却没有这般优待,所以她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母亲明显偏心,纵然疼爱妹妹也不应如此过分。每当想起这些,她心中难免会涌起一阵不爽。所以这会儿更懒得搭理母亲,依旧低着头专注翻看着刚从妹妹那里夺回的小人书。
赵秀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不怎么占理,于是耐着性子向三女儿说道:“美儿,你哥已经帮你把水缸挑满了,你就帮下你妹妹,快下地去凉房上看看鸡盆里的食冻住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