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神女闻言,反而松开眉头,浅笑盈盈地勾起无量山主垂下的白发。
“我是窃贼,你又是什么呢?你是甘愿为窃贼奉献一切的,低贱的杂种!”
头一次被人冠上“杂种”二字,这对于生而为神主,尊贵无双的无量山主,不可谓不是奇耻大辱。他的额上青筋暴起,立刻提气于掌,就向明若神女拍去。
谁料,明若神女只轻拂衣袖,就化去了他的攻势。扭身反手,伴随着“啪”的一声,无量山主的脸上便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隐有鲜血溢出。
“不仅是杂种,还是废物杂种。”明若神女收回手,似乎不愿意再看他一眼,“给我提鞋也不配的废物,再多说一句话,我拔了你的舌头!”
“啪啪啪!”
目睹了这一切的傅明若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明若神女的变脸还真是快,难怪能蛰伏这么多年,让她栽了一个大跟头。
她的目光扫过无量山主。
从前高高立在莲花台上,纤尘不染,俯视众生的冷漠神主,现在只能顶着一张肿胀的脸,气得咬紧牙关,却因为一句警告不敢再开口。那些戏谑的、蔑视的、怜悯的眼神,足够在精神上杀死他千百次。
但这还不够。
他给予燕月,给予鸾哥,给予那些无辜神明的痛,定要好好清算!
傅明若抖了抖剑尖,指着无量山主,就像指着什么微不足道的虫豸一般。
“他既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不如交给我处理。”虽是问句,但语气不容置喙。
明若神女挑了挑眉,正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于无量山主,自然是没有点滴的爱。从相遇的第一刻开始,一切都是她精心的算计。
不过,能享有他的爱,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多少的爱。燕月姐姐的爱,会被分走;只有这个男人,满心满眼全是她。在他的眼睛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自己在这个世间存在的模样。
不过......她说得对。
爱啊什么的,实在是一吹即散的东西。他的眼里既然没有她了,那这双美丽的眼睛,就算被剜掉,又有什么关系?
傅明若提着剑,一步步走近无量山主。浓烈的杀气,预示着死期将至。
“等等。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过往种种也都是受了妖法影响。”他勉强维持着从前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微颤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嘴角挤出一丝友善的笑意,“从前,你因为神官之位,与无量峰决裂。但毕竟,我们曾有半师之谊,若你愿意,无量峰的第一神官非你莫属。”余光扫到遍地鲜血,他顿了顿,连忙补充道,“便是神主之位,我也当拱手相让。”
“哼哼。”傅明若轻笑道,“我要这些做什么?我要的,不过是血债血偿而已。”
“等等。”
无量山主终于明白症结所在。他连忙掐诀,一道白影竟被他凭空抓来,正是洛婴神官。
他正一脸茫然,膝下却猛地一痛,不由自主地朝面前人跪下。
“不错。”傅明若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倒省去了她再去寻仇的麻烦。
听到话音,无量山主心下微松,抓住洛婴神官的头就往地上“咣咣”磕去,就像提着一只猪仔。
“所有种种,都是这个贱人自作主张!”他早已没有从前咬文嚼字,故作高深的风度,一口一个“贱人”,恨不得钉死洛婴。
洛婴勉强抬起头,额头上的鲜血流进眼中。在一片血红朦胧间,他看到了面前的黑衣女子。明明看不清模样,但他有强烈的预感,从前的明若神女回来了。
真可笑啊。千年前,他在玉楼前,无悲无喜地俯视着她;千年后,他却只能跪伏在她的脚边,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他扭头,挣开无量山主的束缚,颤声道:“山主,我所做的一切,不正是来自于你的授意吗?我若有十分过错,你就有百分千分!神女,纵使千刀万剐都便宜他了!”
他早知活不下去,既然如此,至少最后一刻,他也要顺从自己的心意,狠狠撕咬这道貌岸然的“主人”!
无量山主登时暴怒。他动不了面前的人,还动不了一个小小神官吗?原以为他是忠心耿耿的狗,没想到,这只狗也敢忤逆。
他一掌拍去,洛婴顿时化成一滩血水,湮灭在荡漾的水波之中。
曾经杀人如摘花的他,恐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死得这样轻易,这样微不足道。
“呵,无量山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看完了这一出狗咬狗的戏,傅明若淡淡说道,“杀伐果断,不愧一代宗师。”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无量山主却好似又被一巴掌扇上面门,烧得火辣辣的。若真是宗师,他又何必做出这副小人姿态;若真是宗师,他又何须在一个神女面前卑躬屈膝。
他咬紧后槽牙,将喉间涌上的腥甜咽了下去,扯出一丝笑意。
“很好笑吗?”傅明若的声音陡然转冷,“千刀万剐,的确是太便宜你了。”
无量山主心中一紧,正想捏诀遁逃,却好似被极为霸道的力量掐住命门。眼前一花,他竟来到了一个神秘的空间。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亮。
他试着动弹,却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无法挪动半分。
“还记得鸾哥吗?”
傅明若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他满脸惶惑,想要辩解,却连喉头都无法转动。
“你肯定不记得了。她只是死在你的‘爱情’下最普通的一个神明。”
“还记得燕月吗?”她微顿,轻笑道,“或许记得吧。但她也不过是你的‘爱情’的垫脚石罢了。”
“同样是恋爱脑,怎么你们男人的‘爱情’需要用这么多鲜血去灌溉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透着厌烦,“连爱情的光环,都没办法掩盖你们自私虚伪的腐烂尸臭呢。”
无量山主似懂非懂,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调动全身残余的灵力,想要冲破桎梏。
“这里是地门。地门猛烈的罡风,会把你的皮肉一层层剥开,把你的灵魂一寸寸撕裂。但是,你不会死,你会日复一日,从死亡中重生,从生命走向死亡。”
微沉的嗓音,犹如恶鬼的呢喃。
“幻想着有朝一日地门重启,你能获救?”
她仿佛看穿了他最后的希望,轻描淡写地将希望狠狠踩在脚底碾碎。
“不会的。神界都将不复存在了,地门又怎么会再打开呢?”
“你有和这个世界一样久的生命,去慢慢忏悔。”
声音消失,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无量山主还未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刮骨吸髓般的疼痛便从四肢百骸蔓延开,让他生不如死。
“啊——”
痛苦的呻吟声回荡在地门中,无人知晓。
唯有玄海海底的水波轻轻涌来,似乎在侧耳聆听。永远沉眠于此的神女,将听着这动人的音律,继续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