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或者说叶满,倒也不着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只是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那日黑风谷圣教总坛,给我留下讯息的人,是你吧。”
傅明若回忆起那夜,她跟何归鸿聊起往事,有一道黑影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将何归鸿引走。目的就是,给自己留下一张字条。
“那你相信,我说的吗?”
傅明若看向神情自如的叶满,也笑道:“我如果不信,现在对着你的,就该是我手中的剑了。”
叶满点点头,他知道,傅明若不是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今天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抱虚剑法》的下半部在哪里。”
此言一出,傅明若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在她心中,剑谱在谁手中,谁就跟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那人固然不是个好人,眼前这人,难道就可靠吗?
“别这么看着我。”叶满哑然失笑,“像只刺猬一样,看见谁都要扎一下。”
傅明若有些不耐烦。若非他确实是关键人物,她实在不想理会这个不着调的老头。
觑着她的神情,叶满终于正色起来。这个小姑娘,可不好逗啊。
“当年武林盟攻打圣教的时候,混进了不少锦衣卫的人。锦衣卫的指挥使,拿到了秘籍的下半部,将它进献给了皇帝。”
“所以,它现在应该在大内。”
“皇帝要这本秘籍作什么,他难不成还想练成天下第一?”她有些不解。
叶满讽刺一笑:“当了皇帝自然想万岁万万岁,哪怕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都不惜填进无数人命。”
“你是说,他真认为练了《抱虚剑法》能羽化登仙?”傅明若冷笑出声,她简直想要剖开那个狗皇帝的脑子,看看是不是缺根筋。
“当年之事,我会站出来澄清。毕竟,这个屎盆子我也不想再顶下去了。”
叶满话音未落,身形几番腾落,已消失在绿树葱茏的掩映之中。
“但剩下的事,老朽是没这个闲心掺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傅明若有些疑惑。叶满的年纪比傅天涯夫妇还大上不少,他虽是圣教的左护法,但似乎,又对圣教没什么感情。这些年,既没有为自己昭雪,也没有为复仇而筹谋,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算了,至少在此刻,他跟自己是一路人,这就够了。
她目不斜视地踩上早已干涸的土壤,鼻间的血腥味逐渐转淡,杀意消弭。夕阳将她离去的身影拉得老长,像是一柄横陈在大地的巨剑。
一月后。大内,崇德殿。
皇帝端坐在桌案前。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的双鬓已经花白,脸上的沟壑也愈发深刻,露出一丝淡淡的暮气。
“指挥使他,还没能将秘籍的上半部带回来吗?”
他威压甚重,同知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只能低声请罪:“请陛下息怒,指挥使他正在谋划中。这一次,不仅能拿到秘籍,也能将武林中人一网打尽。”
“哼,我给他的时间,还不够多吗?”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心中无端发冷。
同知一凛,正想开口解释,谁知,皇帝却又转换了话题。
“近来,各方可有什么异动?”
同知知道,他想问的是朝堂中那些不安分的人。
“并无异样。”他顿了顿,接着开口,“只是,十三皇子在府内有些闹腾......”
皇帝皱了皱眉:“侥幸捡回一条命,还不知道珍惜。你们给我看好了他!”
“是!”同知朗声应对,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
皇帝为人虽然暴戾,但对自己的子女却溺爱非常。从前的玉和是这般,现在的十三皇子也是这般。当初皇子私逃,负责他安危的锦衣卫几乎都被处死。可偏偏,他们又拿皇子没办法。这可真是,左右为难的苦差事。
“陛下,还有一事,是关于度雪山庄的。”
皇帝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浮现出怒容。要不是还留着这个白之华有用,他恨不得踏平度雪山庄。毕竟,自己的小女儿,就是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白盟主说,希望陛下能够开恩,给他儿子安排一个闲差。也......也不枉他为陛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同知越说,声音越轻,在心里暗骂白之华贪得无厌。
“哼哼。”皇帝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他有为朕办成过什么事吗?”
听着皇帝的话锋,同知连忙开口道:“正是如此。当年傅天涯的事,若非我们锦衣卫加入,他哪里能这么轻松灭了魔教,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
“罢了罢了。你且跟他说,端看他在武林大会上的表现。”皇帝的眼中露出阴狠,“不把那个傅明若碎尸万段,不拿到秘籍的前半部,就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看见同知擦着汗从殿内退出,大太监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他的余光扫过皇帝的神情,还不算太差。于是,便端出一排绿头牌,低声道:“陛下,该翻牌子了。”
皇帝神色恹恹,后宫那些女人,他早就厌倦了。
“今晚就去玉贵人那里吧。”
他想着,选秀是该提上日程了。在他心里,那些女子有资格来侍奉自己,那可是天大的恩赐。可他早就忘了,自己已经是个步入暮年的老人,那些选入深宫的女子,过的也只能是,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日子。
随着皇帝的离开,崇德殿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晚风吹拂帘帏,撩动起满室摇晃的倒影。烛光明灭间,一道黑影悄然从梁上跃下,轻巧得像是一只猫儿。
崇德殿是皇帝的书房,收纳着军机要务,平日里戒备森严。但皇帝刚刚离开书房,暗处守着的锦衣卫们,难免懈怠了下来。
傅明若快速地扫视了一圈书架,《抱虚剑法》这样的秘辛,显然不会大剌剌地放在外面。这里一定藏着密格。
她小心地摸索着多宝阁上的古董花瓶,试图找到背后的机关,但毫无收获。
皇帝将这本秘籍看作是登仙的关键,以他的疑心深重,自然要时时刻刻看到才安心。
她悄然地坐上龙椅,将自己想象成皇帝,举目四望。不得不说,这个龙椅坐着还挺舒服,比她风餐露宿的马背生涯,可轻松不少。
突然,她的目光被墙上的字画吸引。那是一套梅兰竹菊的四君子图,但为什么中间夹了一幅格格不入的山水画。那画上描摹了神仙居处,倒是十分出尘脱俗。
附庸风雅。她在心中冷笑一声,掀开画幕,果然,背后是一道暗格!
她伸手拿出《抱虚剑法》的下半部。一切的源头,是这本秘籍,又不只是这本秘籍。
她拧了拧眉,来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挥毫泼墨,在那幅山水画上留下几行大字,然后便从窗户闪身而出。
一阵疾风拂面吹过,守夜的宫人疑惑地挠了挠头。他下意识地紧紧衣领,继续瞪着将阖未阖的眼,听漏声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