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若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早已猜到自己的结果。
伏皇后昨日提醒她不能全身而退,便是猜到了有人会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事。
但是,她相信同为女子的伏皇后。
她是伏皇后最锋利,也是最关键的那把刀,她不会轻易舍弃。
果然帘后传来了一道沉稳的女声。
伏皇后语气恳切地对安庆帝说道:“陛下,傅明若虽有大罪,但念在她孝心可嘉,且当钦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功过相抵,从轻发落吧。”
一向听从伏皇后建议的安庆帝,此刻却陷入了沉默,这是无声的拒绝。
傅明若见状,便明白了安庆帝的心思。
她连忙开口缓解帝后之间的尴尬:“多谢皇后慈心。只是臣女知罪,甘愿受罚。”
说罢,她便主动走到侍卫跟前,任由他们将自己带进大牢。
尽管傅明若知道,一旦走进了大牢,自己的生死就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控了,但是她不悔。
能够洗刷傅怀知的冤屈,能够揭穿刘崇礼这个奸佞之臣,她这一生,也不算辜负。
而殿内的群臣们则琢磨着安庆帝的裁决,也渐渐领悟了安庆帝的心意。
面对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案子,安庆帝却让刘崇礼回府待罪;而智计百出,功劳卓着的傅明若却被打入了大牢。
看来,安庆帝这是终于开始对伏皇后不满了呀。
不少臣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梁的朝纲终于要拨乱反正了吗?女人议政,本来就是荒唐之举,陛下终于醒悟了。
此刻的他们浑然忘记了,也正是一个女人扳倒了这个朝廷中最为根深蒂固、最为罪行累累的奸臣。
早朝散后,安庆帝同伏皇后来到了宁德宫。
今日早朝的劳心劳力,让安庆帝的脸色不由得发白。但他仍强撑着身子,不愿露出一丝疲态。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伏皇后,冷声说道:“朕也没想到,今早的朝堂上会这么热闹,热闹到朕要亲自处置两朝元老,当朝宰辅!皇后,你倒是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啊。”
捕捉到安庆帝话里话外的责备,伏皇后勉强笑了一笑,放柔了声音说道。
“昨夜陛下旧疾又复发了,让陛下彻夜忧心,岂不是臣妾之过?臣妾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近来内有水患,外有蛮夷,国库实在空虚。刘崇礼这些年贪墨的钱财,只怕能供养好几支军队了。”
听到伏皇后的解释,安庆帝的神色舒展了一些。
不得不说,能够借着这个由头,查抄了刘崇礼这些年私吞的钱财,对如今的大梁来说确实是一场及时雨。
伏皇后小心地观察安庆帝的神情,开口试探:“只是,今日刘崇礼那些诛心之言,臣妾听闻实在惶恐。陛下,如今朝臣们对臣妾还是颇有微词,屡屡质疑臣妾的忠君之心。为了表明臣妾的清白,还请皇上收回共同听政的旨意吧。”
面对伏皇后这样以退为进的说辞,安庆帝沉吟了一会儿。
今日之事,他对于伏皇后没有同自己商量,就对权倾朝野的刘崇礼发难,其实是很不满的。
但是,要是让他收回给伏皇后的权柄,他又实在做不到。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有伏皇后的襄助,凭他现在的身体,只怕也是独木难支。
安庆帝盯着伏皇后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换话题道:“我送你的那串碧玺珠串怎么不见了?”
伏皇后微微一愣,随即答道:“那个珠串的链子断了,臣妾遣人去修了。陛下若喜欢,修好之后臣妾即刻戴上。”
安庆帝摇了摇头:“不必了,那珠串的样式也旧了。改明儿,我再去私库里挑两个鲜亮的送你。”
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缓和下来,伏皇后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些酸涩。
毕竟是年少的夫妻,纵然经历了龃龉和矛盾,多少是有些感情在的。
但是,感情对现在的她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于是,伏皇后打定主意。她再次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陛下,关于傅明若一事,是否可以从轻发落?她毕竟也为朝廷出了不少力,是个得用的人才。”
安庆帝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恼恨地瞪着伏皇后:“你就非要惹我生气吗?当初任命一个女子做钦差,我已经是让步了。现在群臣都知道她犯了欺君之罪,不处置她,我颜面何存!”
安庆帝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让伏皇后参政,不过就像是用一支好用的笔,他相信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
只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别的女人搅弄风云,尤其是这个女人还唯伏皇后之命是从。
若今日不斩断她的爪牙,只怕会助长她的野心。
这支笔还是乖乖地做好一个工具,别妄想做执笔之人。
安庆帝警告地看了伏皇后一眼:“此事我已有决断,你不必再多说!别让我对你失望。”
说罢,安庆帝不顾伏皇后如何反应,径直拂袖而去。
走到殿外之时,安庆帝回想起临走前看到伏皇后那倔强的神情,不由得怒气攻心。
他猛地捂住嘴咳嗽了片刻,帕子上染上了一片鲜红。
看着安庆帝离去的身影,伏皇后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唤来心腹的侍女:“你派人多照看一下傅明若,千万别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
侍女应喏退下后,伏皇后紧绷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
皇帝开始忌惮她了。
伏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
她顿时感到无话可说,甚至觉得可笑。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让她站到台前与他同参政事,如今又觉得她野心过大而心生疑虑。可偏偏又舍不得她的才干。
天下好事都让他占了吗?
想起刚才她试探着要撒手不干的时候,安庆帝那一瞬间的慌乱,伏皇后的嘴角讽刺地弯了弯。
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愿意退让?
更何况,如今的退步换来的只可能是万劫不复。
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族,她的臣子。今日是傅明若,明日可能是任何效忠她的人。
这个男人想一步步拔去她的利齿,将她驯化成家犬。
没有了权力,她就只能像今日一样,连一个臣子都保不住,如同砧板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她的能力远远超过了那个草包皇帝,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就必须安于做一道帘后的虚影吗?
她不甘心!
伏皇后闭上眼,一滴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良久之后,她睁开眼,眼中已经没有了迷惘和痛苦,只有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