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塔七层风铃齐鸣,塔下盐场灶户正用松柴熬煮最后一锅海盐,
白烟掠过的是前朝御碑“海晏河清”四字。
“仲大人不让拆前朝御牌,就连海塘图都在在嘉靖年间的基础上改的。”
穿长衫的塘州工局委员提着德制雨量计,记录表上写着未时,潮位五尺三寸。
湾对面的海神庙戏台飘来乱弹戏《伍子胥伐楚》。
“那年是公元前522年,楚平王芈弃疾坐殿上,正听着奸臣费无忌奏报:
伍奢乃太子太傅,其子伍尚、伍子胥皆怀异志!一句话,芈弃疾拍案而起...”
塘州看戏的盐商听不清评书内容说道:
“美利坚的徽州茶砖与苏州生丝泊岸了,塘州民生可是远超禾城。”
长衫委员找了个位置扶起长衫席地而坐:
“听说仲总长要把对岸禾城也一起收过来。”
浑浊的江水与海湾咸潮在赭山湾相撞,形成一条蜿蜒数里的分潮线,
盐商顿了一下不忘把一沓交通银行壹佰圆纸币交给盐场的财务对长衫委员说道?:
“这是要动沪城啊。”
盐场的财务动作停滞了一下说道:
“来福,这不对吧?”
盐商跑盐也有年份了,塘州的盐场被海军部接管后也是以诚信打下了名声。
西侧江水裹挟着徽州山地的黄泥,东侧海水泛着铁锈红和纸币的颜色极为相似,
盐商接过沪城交通银行的纸币迎光看着防伪水印,模糊、粗糙,劣质的立体感让盐商内心一沉。
盐场财务幸灾乐祸中不忘提醒道:
“货先正常运走,钱的事情后面补上,好好想想哪来的这笔钱。”
盐商没犹豫:
“小东洋。”
紧接着盐商拿出那张横滨正金银行的名片。
...
塘州总部内铸铁吊灯被二十根黄铜锁链悬在拱形穹顶下,橡木长桌表面铺着东大洋海图,
种花家这个民族的战略纵深和海域极为广袤,这是德意志的贵族指挥官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也可以以我们自己的名义向花旗银行借贷,花旗银行承认我们海军部独立的存在。”
参谋部何蜀江用烟斗点了下桌子说道,
“这是想让我们独立引起我们内乱趁机稳定租界进一步蚕食我们的主权哦。”
所有人都点点头,海军部经过鼠疫后存在过一段时间的财政赤字,
单凭纳税可撑不起海军部的大动作,而淘金场的金砂资源需要时间缓冲。
壁炉上方仇文先生的油画被渗水墙面洇出蜿蜒裂痕,仿佛一把沉船中打捞的遗物。
仲权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眉骨,那里有一道与日寇海军干架时留下的弹片擦痕。
起身时伴随着胸前唯一一颗青天白日勋章的摇晃说道:
“倭人想效秦伯饵虞虢之故智,以贷粟之策裂晋疆。”
角落里,潜艇部队没有历史,军官大都是青涩的面孔,指挥官龚帅的驼呢大衣还在滴海水,
仲权硬是把军事会议开成了政治会议。
“还有一点便是塘州出现横滨正金银行刊印的假币,虽不成熟但能有这个实力的只能是国之单位。”
紧接着之江省的地图挂在作战板上,仲权指着塘州湾对海军陆战队第四师上校师长说道:
“段睿丰被调任北方,现在的沪城可调用的机动部队只有陆章第九师,
下辖两个步兵旅、一个混成旅、一个骑兵团和炮兵团,若有冲突便直接吃掉他。”
陆章的第九师算根正苗红的袁氏嫡系,普鲁士操典,德意志委员会88步枪,克虏伯炮。
而禾城的第六师师长李纯刚被调驻嘉兴,士兵戴大檐帽和青天白日帽徽。
第十二师一部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驻防禾城南部的松江与嘉定一带,
装备汉阳造八八步枪,士兵穿竹节布军装。
而提前准备策反禾城武装动作不可能不惊动当地武装和政府,
并且塘甬的商会是不与禾城商会有来往,毕竟有武装的商会会把握话语权。
而海军陆战队第四师兵力在一万八千人左右,除作战实力上的差别外仲权的自信便是海军的支援。
国王号、边境总督号、图林根号、嘉峪号和艾兰号已经停在塘州军港。
禾城商团虽有武装但终究是乌合之众,而浙江都督府的戚永祥的竹节布材质军装的十二师一部有趋于海军部之意。
而连接这条通讯线的便是在沪城公共租界中的德国人。
北墙的巨型铁柜柜门密码盘旁贴着一张泛黄字条:“勿动——塘州湾水文记录”。
柜门打开后何蜀江拿走记录文件后会议散场。
仲权认为上天眷顾海军部,禾城日资内外棉株式会社因克扣工人工资,引发工人不满,
而工人罢工的时间选在了战列舰开进塘州湾的时候。
禾城受塘州影响较大,项家漾校舍师生秘密印刷的《讨袁宣言》被第六师师长李纯查获。
“陆航的消息,不出总长所料陆章的第九师到桐乡了。”
第四师上校师长说道。
...
子夜霜气漫过南湖十八孔桥,芦苇荡深处那艘乌篷船正随暗潮起伏。
船板缝隙间漏出的昏黄油光,像浸了桐油的纸钱在水面飘摇。
“第二百四十三张。”
十六岁的阿青走下船尾挽起裤腿露出白皙的小腿,一阵强烈的凉意地震般传入地心。
青白的指节抵着纸面上倒袁救国四个魏碑体在月光里泛着铁青色。
“师长(老师的尊称),听说塘州的兵士要攻城?我们为什么不去塘州?”
油灯把青的影子投在苇帘上,消瘦得像一杆被风压弯的竹子。
“如果都去塘州,那禾城就就少了护国的力量。”
船内的老师按住滚筒用力前压,这是最后一台木版印刷机,青把母亲寄来的钱全部贡献了出去。
“喜子说水师的大船停在湾外了,日本人在催促北军向塘州施压。”
精致脸庞略微发黄吃下最后一口麦粞饭团,耳畔是木版印刷机压纸的声音。
先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哈了口气暖手继续印着,青听到马蹄铁磕在青石板的脆响惊飞满滩宿鹭。
“北军?”
阿青撞开苇帘的瞬间,船头的油灯被陈先生一掌扫灭。
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箱底压着的《禾城府志》书页间还夹着去年项家漾校舍师生的合照,
照片里举旗的男学生反对日企压榨上个月刚被日企要求绞死在城门。
“嘘——”
“菜籽油味!”
青顿时紧张起来,她最怕的是禾城有李纯的第六师,陆章的第九师和日本领事馆保护日商利益的武装,
武装商团,民间秘密组织红枪会,英国租界巡捕房和之江都督府的戚永祥十二师一部不会管她们的刊印,
但只有北军和日寇领事馆武装有战马。
而这声“菜籽油味”让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缓慢地解着船缰绳尽量做到悄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