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生计全然依赖老天爷的脸色,种地不仅要缴纳公差,一旦收成欠佳,交的份额都凑不够,还得自己掏腰包补上差额。再加上每家每户都存在超生的情况,每年缴纳的超生罚款,也是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
殷振军兄妹俩逐渐长大,殷振军都念初二了,殷秋晚眼瞅着明年也要升入初中,家里的开销一年比一年大,殷长安不得不思索另谋出路。
近些年来,外出打工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种地,把土地交给他人耕种,如此一来自然无需自己缴纳公差,而且在外挣的每一分钱都归自己所有,大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前殷振军和殷秋晚都需要人照顾,如今殷振军上了中学,开始住校,殷秋晚的身体也硬朗了许多,明年上中学同样也要住校,除了周六和周日,其他时间都不在家。
殷长安和刘红芳商量,两人也打算出去打工,家里的爹娘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劳作,孩子也都长大了,不需要太多照顾,只要帮忙给孩子口饭吃就行。
正巧刘红兵打来电话,说他在家附近盘下一个小门面,租给别人不太划算,想自己卖点烟酒之类的,询问殷长安能不能来帮忙。这可真是恰逢其时,机会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前往老屋和爹娘商议,老两口也表示赞同。殷长平两口子早就出远门打工了,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小孙子都是由老两口照料。
殷老太手里搓着麻绳,嘴里念叨着:“早该出去闯荡闯荡了,你瞧瞧,咱们家留在家里的,除了玉萍,连唐福山都出去了。趁着年轻,不挣钱还能干啥?以前是孩子小,现在不都长大了嘛,晚晚也懂事,刘军更不用多操心,放心去!”
殷长安一边帮老娘理麻绳,一边笑着说:“俺娘,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我们跑太远,不然我为啥退伍呢?现在咋说出这么豁达的话?”
殷老太白了他一眼,说道:“那能一样吗?原来就你一个人在那么老远的地方,其他的人我都能照应得到。现在可不一样,大家都往远处跑,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呀!再说了,你以前几年都不回来一次,现在出去打工,过年不就回来了?”
殷长安点头称是,又细细地给老娘交代了一番,想着也不是马上就走,便先回家了,还得和闺女商量商量。
殷长安担心闺女心里不乐意,犹豫了许久。眼看着电视节目都结束了,刘红芳催促殷秋晚去睡觉,殷长安拉了媳妇一把。
刘红芳不想现在跟闺女讲,怕她夜里睡不好,殷长安却觉得早晚都得说,闺女已经长大了,肯定能理解。
殷长安拉着殷秋晚,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殷秋晚见爸爸前言不搭后语的,忍不住笑道:“爸,你咋了?今儿个咋说起这些呀!”
殷长安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晚晚,爸和你妈想去北京。你瞧,人家都出去挣钱了,咱们家也快撑不下去了。等你俩上中学,学费可不便宜,再加上吃喝,不出去根本挣不到钱啊!”
刘红芳坐在她身边,给她顺着头发辫子,说:“晚晚,我们去你小舅那里,你不是去过吗?过年就回来,我会经常给你寄东西的。”
殷秋晚乍一听,心里确实猛地一惊。这几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小伙伴越来越多。虽然自己的父母还没出去,但她也时常会想,要是哪天他们也出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遇到这种事,她就喜欢逃避,父母没提过,她也就从不谈论这些话题。
不过经过这两年,她成长了许多。她不明白父母是如何考量的,他们一直没有出去的打算,她猜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殷长安突然决定出去,而且地方都已经定好了,说明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她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殷秋晚抱着妈妈的胳膊,故意撒娇道:“那我要小皮鞋啊,舅舅买的那双太贵了,我都不敢在家里穿。到时候给我买一双便宜点的,我可以天天穿!”
殷长安见闺女还笑得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揉揉殷秋晚乌黑发亮的头顶,承诺道:“行,等放假了,咱们还能接你们去北京玩。”
殷秋晚眼睛一亮,对啊,父母去了北京,如果工作忙回不来,他们可以去玩啊,小舅也在那里,她都去过的,没什么好怕的。
殷秋晚兴奋地点点头,刚听到父母要离开时的愁绪,被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完全取代。她迫不及待地给妈妈说出心里的想法:“上次是夏天去的,我还没见过北京的冬天呢,你们去了,我就可以经常去啦!”
殷长安和刘红芳相视一笑,本以为最难搞定的闺女,结果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两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他们和殷秋晚商量,让她住到李桃花的房间。殷长平夫妻俩要到年底才回来,李军还小,跟着殷老太睡,殷秋晚是大姑娘了,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没问题。
殷长安第二天还得去县里买火车票,几人说完便去休息了。
第二天放学回来,殷秋晚看到刘红芳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挑了些她的必备物品,准备送到老屋去。看到这些,殷秋晚心里才真切地意识到,父母真的要离开了,心里五味杂陈。
虽说住的是自己亲奶奶家,但偶尔住两天和长期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心里既有对父母的不舍,又有要到不熟悉环境长期生活的茫然。但她什么也没说,怕妈妈担心,还上前帮刘红芳收拾东西。
下午,殷长安从县里回来了,他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他们得明天早上坐车去县里,然后再转车去市火车站,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
知道父母第二天就要走,殷秋晚努力让自己快点入睡,想着早上起来送送他们。可越是想睡,越是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结果第二天,天大亮了她才醒来,一下子坐起来,发现殷老太正坐在她的床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殷秋晚一看就知道父母肯定已经走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殷老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晚晚啊,可别哭,你爸妈也是为了给你们挣钱。”
殷秋晚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奶,我知道,只是醒来没瞧见他们,心里怪难受的。”
殷老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里,说:“傻孩子,这日子长着呢。你就安心跟着奶。”
殷秋晚点了点头,殷老太接着说:“你看啊,奶院里那棵腊梅,每年快过年就开花,时间过得可快了,等花快开了,说不定你爸妈就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殷秋晚听着奶奶的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殷老太又笑着说:“今儿个呀,奶给你做好吃的,蒸鸡蛋糕,好不好?”
殷秋晚破涕为笑,说:“奶,我都长大啦,不用给我专门蒸鸡蛋。”
祖孙俩下了床,殷秋晚跟着奶奶走向门口,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一种别样的温暖在心中缓缓蔓延开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秋晚从每天夜里偷偷哭泣,到现在安心帮奶奶带小弟弟,不过短短一个月。
殷长安和刘红芳来到北京,没舍得买卧铺,两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根本不敢吃喝。
人实在太多了,上车的时候,两人差点被人群冲散,完全是被汹涌的人潮簇拥着挤上了车。
殷长安还好,毕竟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场面都见过。可刘红芳完全被吓懵了,她去过县里或者市里,知道班车拥挤,但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不清楚有特殊通道,被挤得呼吸困难时,心里还在想:“哎呦,这样上车,俺娘他们上次咋坐上的呀?真走运孩子没挤丢,以后可不敢带孩子出来了!”
两人的行李倒是轻便,刘红兵再三叮嘱不要带太多东西,刘姥娘也跟他们说过,不用给刘红兵带东西,他那边不太方便。殷长安他们也明白之前的事,心里有数,除了换洗衣服,真的什么都没带,轻装上阵,上车就轻松多了。
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水桶水盆,扁担都被压得弯弯的。人多东西多,根本走不动,火车门开着都靠近不了,很多人都从窗户那里把东西扔进去,东西进去了,人再进去就容易些,甚至有不少人直接从窗户翻进去。
殷长安和刘红芳各自背着一个包裹,终于挤进了车厢。车厢里早已挤得密不透风,殷长安都担心,外面的人进来还有地方站吗?
人们紧紧挨在一起,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连转身都异常艰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让人几近窒息。行李架上堆满了大包小包,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和行李,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
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人们的情绪也变得焦躁不安,孩子们的哭声、大人们的抱怨声和乘警的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嘈杂混乱的独特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