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芙悠闲坐在主厅,细品清茶,不顾周边剑拔弩张的目光。
“西夏王去哪里了?还不回来。”她放下茶杯,对石竹说:“瞧瞧,这西夏人就是不如我们懂礼数,我们搁这等半天了,一盘果子都没端上来。”
石竹紧捏袖中的小刀,神情僵硬,不得不扯开笑说:“阿夏,给大娘子拿些果子。”
一向聒噪的阿夏今日难得安静,她望了望周边凶神恶煞的西夏兵,咽了咽口水说:“诺,奴婢这就去。”
说罢,才提步向外走,却见门口涌进许多西夏兵,吓得往后退了退。
范紫芙扶住她,叮嘱:“莫怕,他们又不吃人。”
就算要吃人,亦被她拔了牙。
“宋夫人。”宁赤光迈步进来,每一步落脚都极为重,似要将这地踏穿。
“你就果真不怕本王?今日来此,就不怕出不去?”宁赤光狠声道。
范紫芙迈步围着他,绕了个圈,上下打量他。
直看得宁赤光发懵,原本的怒气亦去了几分。
“你看本王干嘛?”他恶声问。
范紫芙摇摇头说:“瞅着人高马大,人模狗样,这脑子里装得却是草。”
“你!”宁赤光恨不得将她捏碎,让她跪地求饶。
“宁赤光,你知道你母妃这一生为的什么?”范紫芙一脸看傻子模样瞅着他。
“你有话直说,别总拿本王母妃要挟。”宁赤光终究没伸手捏住那纤细的脖颈。
范紫芙看了看四周,说:“你确定要让这么多人知晓?”
宁赤光眸光一沉,到底还是挥手:“都出去。”
“王。”元常想劝阻,这女子实在邪门的紧。
上次便是让她钻了空子,伤了王。
王那胸口不知是用何种颜料画上的卍字,连着洗了许多天的澡,都洗不干净。
“出去。”宁赤光却说。
元常不甘,却又不得不听从,带人退了出去。
“如今没人了,你说!”宁赤光怒吼。
范紫芙落座,笑道:“你瞧你,就是这般急躁,所以才容易上头,脑子不清醒。”
“你以为你灭了回鹘,抓了我阿翁便是为你母妃报仇?”
“宁赤光,你终究不了解你母妃,你母妃这般才貌双全,胆色过人,能将贞操视为粪土之人,怎会屈于人言?”
范紫芙不知为何,能感同身受那位圣天公主,或许两人有一处相似。
只要认定目标,过程所有皆可利用。
不屈于形式,不困于人言。
“你什么意思?”宁赤光脸色铁青,他自然知道关于母妃的流言蜚语。
乃至于他,至今亦有人怀疑其血统。
“你母妃游走于各国之间,将男子耍于鼓掌中,为的不过是能保住回鹘,护佑族人。”
“结果你却一并歼灭。”范紫芙嗤笑道:“你不过是将自己的无能倾洒于弱者,而对于西夏强者,你可曾问罪?”
“那大量的花籽粉能出现在你母妃营帐,致使她难以呼吸,引发心悸,你莫告诉我你不知晓。”
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这般赤裸裸撕开。
宁赤光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粗声道:“是你外祖不曾施救害死我母妃!”
“笑话,若你母妃不曾病危,要我外祖何用?”范紫芙反问:“追其根源,你不去找播撒花籽粉之人,却去灭回鹘,抓我阿翁。”
范紫芙脑中灵光一闪,惊呼:“宁赤光,你……”
“你知晓谁人才是你的仇人,可你却无法报仇。”
所以,那满腹恶意与仇恨只能投射于其他人。
话音落,宁赤光面色愈发铁青,紧咬牙关。
范紫芙拿出那些小报与卷宗,扔给了他,说:“你且细细看看,看看你母妃为了母国如何努力,想想你又是如何利用她的死,祸害她一生维护的母国。”
“西夏太后能扶持你坐上王位,可大权却落在她与大王子手里,等到西夏国稳定了,你觉得这王位你还坐的稳吗?”
范紫芙冷眼看着宁赤光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那些纸张。
他的孝心,有目共睹。
可这孝心却经不起细看。
只要细看,其中掺杂太多。
有利益,有欲望,更有权衡。
“不是,本王不是野种,本王是西夏王室的子孙,太后曾做过滴血认亲。”宁赤光看着小报,喃喃道。
“用谁的血,认谁的亲?”范紫芙挑眉笑道:“你当然不是野种,或许你不应称西夏太后为母后。”
她弯下腰,一字一句道:“该叫皇祖母。”
一丝恶笑挂在她脸上,落在宁赤光眼中,搅起强烈巨震。
“你!胡说!大王兄对我从未手下留情!”他怒吼。
“啧啧,真可怜,你亲生父亲亦想让你死。”范紫芙摇摇头说:“唯一盼着你好的母妃,被人害死了,为之努力一生的母国亦被你灭了。”
“宁赤光,若我是你母妃,我就是死了亦要从土里爬出来,给你一大嘴巴子!”
宁赤光眸光黯淡,他看着手中的卷宗,脑中思绪飞舞。
父王死后,西夏动荡,叔父们都在争位。
是太后力排众议,扶持他上位:【赤光,你是王最宠爱的儿子,亦是最有能力的王子,眼下四面树敌,若你能去灭了回鹘,让西夏子民臣服于你,谁人还能说个不字?】
他曾犹豫,挣扎。
但那王位太过耀眼,刺得他眼花缭乱。
最终他说服自己,若回鹘那么多公主,偏偏让他母妃和亲,是那回鹘王的错!
若不是他,母妃何苦受这般多的苦?
“宁赤光,你知道这世上最痛快报仇的方式是什么吗?”范紫芙轻语:“自然是让人做那亲者恨仇者快之事。”
“想必那位西夏太后此时极度快乐,你母妃死了,你这孽种亦成了刀子,待你扫平阻碍,她心爱的儿子,亦能名正言顺登上干净的王位。”
“这世上最不能忽视的便是,女子的仇恨与嫉妒。”
她的话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宁赤光耳中。
他想起,回鹘王临死前跪在他面前,苦笑道:【父王去世前,日日都念着阿妩与光儿,如今他如知晓你这般神勇,定会开心。】
【这是回鹘欠阿妩妹妹的,苟且偷生十多年,光儿,舅舅愿以全族性命助你登上高位。】
可那时的他,早已杀红了眼,且深信太后。
如今,这些话却剜着他的心。
“不可能,本王不信。”宁赤光坐在地上,念道,却将那些小报与卷宗紧紧揽在怀里。
范紫芙见状,知道他已相信,便不再多言。
她的目的已达到。
往事如尘,早已被战场的风沙掩埋。
谁找的佐证多,谁便是真相。
无论圣天公主因何而死,她都曾为母国奉献所有。
而今,宁赤光毁了一切,打着得却是为她复仇的旗号。
范紫芙提步走了出去,徒留宁赤光崩溃。
她望了望天,暗道,利欲熏心者谈何真情?
她是,宁赤光亦是。
她不过比宁赤光更清醒且直面内心罢了。
“宋夫人。”
门外传来吕俭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