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郎中应声而来。
范紫芙赶紧让开,急切在一旁看着。
一番诊治后,两位郎中又窃窃私语一阵,方才起身。
“如何?可有大碍?”范紫芙急问。
“大姑娘,要不这么出去说?”张郎中轻声说:“堂主如今才醒来,虽有意识,但却虚弱的紧,让陈郎中为他扎针诊治一番。”
范紫芙点点头,一颗心悬在心头。
向来,不敢在病人面前说的话,便不是什么好话。
出了屋,立在院中,范紫芙深呼吸道:“张郎中,你直说吧。”
张郎中叹道:“大姑娘要有心理准备,堂主身子败了,往后要将养着,经不起一丝病痛。”
“堂主频频外出游历,又常去山里,此次又被那西夏贼人折磨,虽是灌了参汤,保住性命,可底子却败了。”
范紫芙昨夜便有心理准备,如今真听到这般说,心却如针扎。
来到这异世,遇见两位老人都待她极好。
而眼前这位,范紫芙虽未与他长久相处,记忆亦不深。
若她还是原主,或许不会这般痛心。
可偏偏她立在局外,什么都看得清。
外祖从头至尾都在为她奔波,即便被她不喜,亦尽心尽力为她调养身子。
如今又为她寻更好的参,落入宁赤光之手。
范紫芙眼含泪光,最初她寻外祖亦不过是为了利用。
范家于她在汴京是行走的权杖。
而,清泉堂则是她伸出去的手。
如今虽寻到手了,这手却渗着血。
范紫芙长长舒了口气,平稳心绪。
“我知道了,你与陈郎中商量下,好好为阿翁调养。”
“若药材短缺,告诉我,宋府库房里还有许多珍贵药材。”
都是以往清泉堂送去范家的,随她一同又来了汴京。
她望向里屋,轻咬贝齿,总归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诺,大姑娘,堂主如今身子虽是不好,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极为开心的。”张郎中见她面色怆然,安慰道:“堂主若知晓大姑娘如今这般懂事,定会欣慰。”
自打菘蓝姑娘去了后,堂主为了这位孙女操碎了心。
可偏偏以前她又不领情,拒之千里之外。
如今,倒是领情了,可堂主身子却……
张郎中心内叹气。
两人无言,立在院中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不到一刻钟,释明从外间匆匆走来。
“大娘子,那西夏王醒了,暴跳如雷,如今被送回班荆馆了。”他禀告道。
范紫芙冷哼道:“我看他今后还如何猖狂。”
“大娘子,真不怕他来寻仇啊?”释明抹了抹汗问。
“他这般对阿翁,我未取他性命,亦是他投胎投的好。”范紫芙恶声道。
若不是西夏王这层身份护着,她下手更狠,如今不过是惩以小戒。
一旁张郎中抬头望天,内心却苦不堪言,暗念:你们真不避人,我不过是个小郎中,哪能听这些话。
“若不是皇城司的人去了,那些西夏人得被百姓再砸出几个包。”释明回想方才,实在解气,又夸:“还是大娘子聪慧,竟想出这招,惹众怒,那些西夏兵虽握着刀,却有所顾忌,不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
范紫芙听说这消息后,心中郁气亦舒散几分。
她缓声说:“这京中贵人爱名声,总把事捂在内里。可一旦把外面华丽的皮撕下,露出的千疮百孔,他们便不得不为维持体面去医治。”
譬如,顺神帝。
他明知这西夏人狼子野心,却顾忌太多,竟想着以和亲缓和局势。
如今,百姓们皆知,西夏人欺辱太过,若他这位贤君再为维持体面而退,失掉的便是百姓的心。
如今,她与三公主、上官曦、司马颐是苦主。
昨夜,宋易安又领兵唐突行事。
此番佛祖显灵,惩戒恶人,想来顺神帝亦不好再为难她们。
大顺人,信佛。
释明一听,庆幸当初未鬼迷心窍被人利用,与她作对。
若未悬崖勒马,估摸这妇人还有千万种法子对付自己。
她疯起来,为损敌一千,甘愿自损八百。
释明瞥见她脖颈露出的红印,眼珠乱转,不敢直视。
他就没见过哪个小娘子这般不顾名节的。
“你且去盯着班荆馆,若有异动再来告诉我。”
说罢,范紫芙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他,说:“这里不多,等我回府,让石竹再拿些给你,往后你自己寻个营生,莫要再到处漂着。”
释明推辞道:“大娘子,这说的哪里话,先前你给的够多了,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答应的事,自然会替你做到。”
话虽这般说,可他那双眼却紧盯钱袋子。
范紫芙心下了然,笑道:“你且收着,往后若还有麻烦你,我亦好开口。”
释明赶紧接过,说:“好说好说,大娘子有事去城西那道观寻我即可。”
范紫芙一愣:“和尚不做了,便去做道士?”
释明笑道:“不过是混口饭吃。我这回离开汴京,在路上结识一位道友,才知,这才知这道学博大精深。”
“往日算是入错门了,好不容易混进大相国寺,却处处受管束,释安那秃驴总劝导我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我才知晓,退什么退,不干惹我之人我道心得毁。”
“如今,我才晓得,这道教修炼方是正宗。”
范紫芙挑眉道:“修道便修道,你莫要去乱食内丹。”
那东西可毒死不少人。
释明大手一挥,说:“我晓得,大娘子莫要担忧。”
说罢,释明拱手道:“贫道就先行告辞,天高海阔,有缘再见。”
范紫芙点头微笑。
眼见释明转身离去,她忽而想到麻姑山之事,遂开口:“释明,麻姑山之事已过去,这亦不算你的错,放下它,莫让它成了你的弱点,再被人拿捏。”
释明一顿,眸底黯然,他不过一个匪贼,却亦被人真心相待。
只这份真心被匪贼利用,趁着他们成亲时,洗劫了村庄。
【小六,玩玩得了,你还动真心,这年头活着不容易,他们不死,传出去报了官,死得便是我们。】
【这姑娘也是烈性,我们都留她一命了,她竟然跳入火堆,自寻死路。】
后来,麻姑山的匪贼窝被剿,待官兵上山却发现大多都被毒死了。
只有一个六当家消失了。
释明闭上眼,不过几息面上又换上笑容,他转身笑道:“大娘子,贫道瞧着你甚有道心,从不郁结于心,有仇当场报。”
“若哪天看破这尘世,不如与贫道一同修道。”
范紫芙唇角下垂,朱唇轻启:“滚。”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释明转身,挥挥手,大咧咧离去……
此时的范紫芙亦不知,人生何处不相逢,再相逢时,却是释明救她一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