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偏房,那炭火味熏得吴清洛差点睁不开眼。
“陈嬷嬷,你倒是开开窗啊。”她呵斥。
陈嬷嬷抬眸看她一眼,不语,只默默扇着那炭炉,等炭烧起来了,方才能拿进里屋。
不然这般劣质的炭,老夫人如何受得了?
如今,在这老宅,二爷凡事都听二夫人的。
这里的奴仆又被吴清洛换过,她即便是宋府老人,亦说不上一句。
就说这炭火,明明主屋用得是上好的梅花香饼,通屋生香。
而这偏房用得却是普通木炭,那火星四溅,气味亦难闻。
陈嬷嬷暗叹:【这临到老,主子遭得什么罪!】
吴清洛本就见不惯这老奴,以往她伏低做小时,这老奴便待她冷淡,如今,都落到这一步了,还敢对她拿乔。
吴清洛目光沉沉,走过去,伸脚一踢,那炭炉被踢倒,险些将陈嬷嬷烧伤。
“二夫人,你……”陈嬷嬷忙起身避开。
“你挡在路中间作甚?下次若姑母不小心碰到,伤着她怎么办?!”吴清洛先发制人,怒声呵斥。
“陈嬷嬷,发生何事了?”里屋传来吴蕙的问话声。
吴清洛一翻白眼,换上笑容,边走边说:“姑母,二爷新得的老参,让我熬些参汤,给你补补身子。”
吴蕙坐在罗汉床上,冷眼瞧着一脸殷勤的吴清洛:“今日怎地得空来瞧我了?”
平日里,吴清洛可是绕着她走,即便见着了亦无好脸色。
哪有往日侍疾时的温婉。
偏偏川儿又极为宠爱她,而不顾自己。
思及此处,吴蕙心里一肚子怨气。
就是那范紫芙,即便与她多生嫌隙,可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
到底这商户之家出身的小娘子,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嫡女!
她这般狠狠暗思,却忘了自己亦是出身吴家。
“姑母说得哪里话,平日是清洛慢待了,二爷亦说我了。”吴清洛心中着急,不得不好声劝说:“快喝了吧,姑母,待会凉了,药效亦少了许多。”
吴蕙喝过好参,就是那紫团山人参亦是用过的,自然闻得出这参汤确实不错。
遂,冷哼一声,接过一饮而尽。
她将汤碗递给婢女,瞧见了吴清洛变了发髻样式,这番风情,虽是艳色逼人,可却失了端庄?
她皱眉说:“都入夜了,你梳这般发髻作甚?去拆了,尽学这般小家子气。”
吴清洛扶了扶那堕髻,笑道:“哦?是吗?二爷最爱我这般风情了。”
遂,对她眨眼道:“姑母,今夜上元,二爷去汴京城为我买那最爱的花灯,待他回来,我俩便在屋中赏花灯,饮温酒,享那人间极乐。”
“姑母,丧夫已久,自然不懂这夫妻间的情趣。”
一番话直说得吴蕙面色苍白,气得嘴唇发颤:“轻浮!清洛,你怎地变得这番模样?”
吴清洛放下手,冷笑:“姑母便问问自己,为何我变得这般模样?还不是你们宋家害得!”
“凭何只能姑母对我挑挑拣拣,我却得照盘全收!我虽没有那范家门楣,却到底是吴家嫡女!”
“姑母既做不到,就不该将我留在府中,让我此后受这般折辱。”
吴蕙见她亦无以往的规矩,气狠了,若说范紫芙没规矩,她倒没那么气。
毕竟那恶妇对谁都如此。
可吴清洛是她的后辈,又一向待她尊敬,如今这般转变,她实难接受。
“放肆,待川儿回来,我定会让他教训你,这般对婆母!”她气得拍打床沿边。
吴清洛却懒得理她,反正药都喝下去了。
哼道:“那婆母便等着吧,看看你那孝子可会多说我一句。”
遂带着珠云离去。
“冤孽!冤孽啊!”吴蕙捶床吼道。
外间,重新燃火烧炭的陈嬷嬷顿了顿,遂深深叹口气。
这般冤孽,又是何人造得呢?
不到一刻,偏房便没了声响。
“二夫人,陈嬷嬷用的茶水亦下了药。”珠云低头禀告。
吴清洛将一串珍珠手链递给她,赞赏道:“好丫头,赏你的。”
她穿好婢女的外服,从后门出了去,嘱咐珠云:“如往常一样,你穿好我的衣服,坐窗边看书,莫让其他奴婢发现了。”
“诺。”珠云怯怯答。
吴清洛这才放心沿着田埂,绕到另一端,立在柳树下,摘了片树叶,朝河中那艘小船,吹了吹声响。
很快,那艘小船悠悠摇了过来。
老宅不远处盯梢的小厮,忙对另一个说:“快,放鸽回京,告知大姑娘今夜那艘船又来了。”
他又朝老宅内看了看,只觉今日尤其安静,往日那位脾气不大好的老夫人时不时会责骂奴仆。
今夜,怎地这般安静?
“亦……说下今夜宋老夫人十分安静。”
他拿不准,既是盯梢,便得将所有事传回去。
延福宫。
今夜高门大族的小娘子与贵夫人,皆齐聚。
太后与皇后领着宫妃高座。
一番行礼后,范紫芙朝上官曦点头示意,便想与她坐的近些。
哪知高位出言。
“哪位是宋相的夫人?过来让哀家瞧瞧。”
范紫芙眉峰一动,眼神安抚上官曦,带着笑出了队列。
“太后娘娘金安。”她行礼道。
“你就是范家那小娘子?走近些,让哀家瞧瞧可有当年范老风采。”太后笑道。
范紫芙移步走近了些,站定抬头。
即便半老,这位司马太后依然雍容华贵,威仪无双。
“瞧着倒是平常。”司马太后打量半晌方说:“却能抓住宋相的心,想必手段了得。”
她的一番话惹得暗笑声四起。
“那可不是,太后娘娘可能不知,宋大娘子可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将宋相哄得团团转。”广安郡王妃笑道。
范紫芙不理睬她,只行礼对司马太后说:“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妇阿翁曾说,臣妇愚笨,入京后得多留心,臣妇不过是按照阿翁教诲行事。”
“亦如当年先帝做学生时那般。”
她低头垂眸,十分恭敬。
却让司马太后一滞。
这小娘子倒是一点不怯场,不吃亏。
一来便用先帝压她。
自己就算教训她,亦得考虑那范老头!
“伶牙俐齿,倒有范老风范。”司马太后道。
“母后,教坊近日新出了舞曲,不如早些入座传膳,让诸位贵女亦观赏一番。”韩皇后出声解围。
司马太后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说:“皇后倒是好心。”
遂对范紫芙说:“那便坐吧。宋大娘子坐近些,哀家瞧着旧人之后,亦高兴。”
“诺。”范紫芙行礼,对韩皇后点点头。
面色如常转身,心中却暗道:都是千年老狐狸,装什么装?
哪知才入座,石竹便低声道:“大娘子,老宅有动静。”
范紫芙不动声色,看向高位,那位司马太后亦看向她。
今夜,被这这般盯着,她怕不好乱动了。
她拿出螺子黛,沾了点酒水,于帕子上写了几行字,递给了石竹。
“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