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郎中扎针完毕,便出来寻她:“大姑娘,堂主正在找你。”
范紫芙进屋,见外祖撑起了身体,巴巴望着她。
“阿翁,你起身做甚?快躺下歇歇。”她心内一酸,疾步走去。
“芙儿,真的是你。”徐清泉消瘦虚弱的脸庞,瞬间有了精神。
“阿翁,自然是我。”范紫芙赶紧将枕头垫在他的后背。
那后背上有许多鞭伤,外祖亦只敢侧着身撑起身体。
“芙儿,你怎么知道我在班荆馆?”徐清泉轻轻靠在软枕上,亦是疼痛难忍,却不想她担心,面上未露出一点异样。
“外祖,自打我嫁进宋家,便一直打探你的踪迹。”范紫芙耐心解释:“清泉堂的人亦在寻你,有位朋友远赴边城亦在找你。”
“机缘巧合下,让我在班荆馆碰上了。”
范紫芙不愿将被宁赤光派人绑去的事,唯恐外祖担忧。
徐清泉点点头,说:“原以为是我被水浸久了,看花眼了,竟没想到是真的。”
他左右打量问:“西夏王可有为难你?他……”
徐清泉顿了顿,亦瞧见她毛领下露出的点点红印,继续说:“可有欺负你?”
范紫芙笑道:“孙女哪能让他欺负了?”
她凑近低声道:“我将他扒光了扔大相国寺去了。眼下,恐怕都被人砸成山林里的狗熊了。”
徐清泉一怔,自打菘蓝去后,芙儿再也未这般亲近他。
一时竟让他老泪纵横。
“阿翁,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范紫芙惊慌问道:“陈郎中,快来瞧瞧。”
“无妨,阿翁没事。”徐清泉擦了擦泪,慈爱说:“不过是许久未见芙儿了,如今见着,我高兴。”
范紫芙眼一酸,努力扬笑:“以后,芙儿每天都来陪你,让阿翁对我生烦。”
“你这孩子,我怎会烦你?”徐清泉见她这般模样,破涕为笑。
范紫芙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说:“阿翁,以前……我不懂事,又听信奸人所言,伤了你的心,对不起,是芙儿不对。”
徐清泉拍了拍她的手:“阿翁知道,亦从未怪过你。”
他满眼慈爱瞧着心爱的孙女,只觉这一切不真实。
“阿翁,你为何被宁赤光抓住了?”范紫芙问。
徐清泉面色一僵,叹口气说:“因果有报,当年我一时犹豫,让他母妃死于非命,最终都要还上这一报。”
“阿翁,这不关你的事。当年两国对战,他是敌营,你不救亦情有可原。”范紫芙劝说。
在她眼里,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善与恶,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我乃医者,病人生死之间却有私心。”徐清泉皱眉回忆:“宁赤光带着他母妃悄悄潜进边城,就是为了求助于我。”
范紫芙见状,想起先前小报所言,或许阿翁知晓那位圣天公主死因。
“阿翁,我听闻宁赤光那位母妃十分得宠,怎会病倒却跑来找你医治?”她蹙眉问。
徐清泉转眸望向窗外,缓声道:“芙儿,人行走于世,靠的是眼睛辨万物,可有时,眼睛亦会骗人。”
范紫芙不解。
却听阿翁好似陷入回忆,缓声说:“那位妃子原是回鹘公主,回鹘为求得一族生机,她便主动请缨,嫁与西夏的大王子。”
“可当时西夏王亦看上了这位公主,大王子为了王位将公主献给了西夏王,私底下却仍多番纠缠。”
“而那位西夏王亦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宠爱这位公主,却为利益将公主送于许多人。若不是后来我曾去过回鹘,亦不知那位公主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徐清泉面上浮现痛苦之色,叹道:“女子生于世,本就艰难,我却因为私心,未及时医治,实在惭愧。”
范紫芙却不赞同道:“阿翁,如你所说,那位圣天公主若是自愿出嫁,那后来的一切,皆在她掌控中,看似是男子薄情,为何不是公主不屑男子情意,以身体为锐器去保全回鹘?”
徐清泉一愣,是吗?
他细细想来,却猛然发现真是如此。
这位圣天公主是西夏女子嘴里的荡妇,殊不知,那些年,她斡旋于西夏大辽之间,回鹘却是过了许久的太平日子。
“那……以芙儿所说,这一切是圣天公主自愿的?”徐清泉不确定。
范紫芙却坚定点头道:“我看了许多有关她的消息,这般女子不会是旁人的玩物。只是,阿翁,她为何会突发疾病而死?西夏医师亦有许多。”
怎会求助外祖?
徐清泉说:“说来亦奇怪,圣天公主天生心悸,但若护理得当亦能安康度日,偏偏战事起时,西夏王将她带上战场,不知为何吸入许多花籽粉,导致呼吸困难,心悸症加重。”
“西夏医师不懂那心肺复苏法,因而宁赤光带着他母妃来找到我。”徐清泉叹道:“若当时,我能医治一番,或许……”
范紫芙这才知晓这其中隐事,原是如此。
“春季,边城确实有许多花籽粉弥漫,可这般剂量能让圣天公主心悸症加重,却已超乎寻常了。”范紫芙蹙眉沉思。
徐清泉犹豫半晌,猜测:“或许……与当时西夏王位之争有关?”
范紫芙抬眸,疑惑望着外祖。
徐清泉解释说:“当年大王子已是而立之年,王后见宁赤光母子受宠,担心王位有变,若是以此对圣天公主动手,亦有可能。”
范紫芙将所有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亦道:“当是如此,这样一位胆色过人、柔情似水的解语花,于西夏后宫实则灾难。”
心内却暗道: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夏王室乱上加乱,便是好事。
她嘲讽笑道:“宁赤光自诩孝子,为报母仇囚了阿翁,却又为皇位,将他母妃努力一生维护的母国灭了。”
实在讽刺。
这人心皆有两面,一面为情,一面为利。
往往利总能压倒性战胜情。
“芙儿,为何对西夏之事这般感兴趣?”徐清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他担忧道:“我已脱险,芙儿莫去再找那宁赤光寻仇。”
范紫芙安抚外祖道:“阿翁放心,小打小闹无妨,但他是一国国君,我又如何能找他寻仇?不过是对这皇室隐事有些好奇罢了。”
徐清泉这才放下心。
范紫芙见他有些疲倦,便说:“阿翁快歇歇,待你睡着,我再回府,明日再过来看你。”
徐清泉点头躺下,疲惫闭上双眼。
一旁的范紫芙眸光幽深,闪耀着算计的光芒。
有趣。
她确实对外祖有所隐瞒,她虽不会寻仇,但定不会让宁赤光好过。
毕竟,她这人,记仇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