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那处偏僻院落,如今已戒备森严。隐约可见巡逻的兵士身影,门口更是立着两尊铁塔般的亲兵,眼神冰冷,寻常人连靠近都难。
院内,晾晒的木板上,那些灰白色的“纸”已经干燥。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边缘卷曲,有的厚薄不均,表面粗糙得像劣质的麻布,颜色也远谈不上洁白,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杂质纤维。
袁尚拿起一张,入手感觉十分粗疏,远不如绢帛光滑细腻,甚至比不上打磨过的竹简平整。他走到石桌旁,那里早已备好了笔墨。
“主公,这玩意儿……真能写字?”许褚凑过来看,脸上写满了怀疑。这几天他可没少出力,舂捣那些烂树皮破布,累得膀子都快抬不起来了,结果就弄出这么些“疙瘩纸”?
袁尚笑了笑,没直接回答。他提起笔,饱蘸墨汁,小心翼翼地落在一张相对平整的纸上。
笔尖触及纸面,墨迹立刻洇开,像是在吸水的海绵上写字,墨痕边缘模糊不清,显得有些臃肿。而且纸面纤维粗糙,行笔滞涩,远不如在绢帛上流畅自如。
写了寥寥数字,已是深浅不一,形态难看。
“嘿,还真能写上!”许褚瞪大了眼睛,虽然写得难看,但毕竟是写上去了。他挠挠头,“不过主公,这墨都化开了,跟尿塌似的。”
这比喻粗俗,却也形象。袁尚放下笔,看着那几个模糊的字迹,并不气馁,反而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他知道问题所在:一是纸张纤维间隙太大,吸水性太强,没有经过“施胶”处理;二是纸浆研磨不够细腻,导致纸面粗糙。
“仲康,这只是开始。”袁尚指着那张纸,“你看,它轻便,这一张纸能写的字,若用竹简,怕是要好几片。它还便宜,用的都是些破布、树皮,比绢帛可便宜太多了。”
许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主公说有用,那肯定就有用。
“去,传我的命令,请徐庶、荀攸,还有蔡夫人,立刻到此地来,不得声张,从后门进。”袁尚吩咐道。
“喏!”许褚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袁尚看着满院的粗纸,心中清楚,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要让这种粗糙的“纸”真正投入使用,还需要大量的改进。施胶是必须的,用什么?动物胶?纸浆的研磨也要更精细,或许可以用水力驱动的石碓代替人力舂捣?还有漂白,石灰水或许有些效果,但想达到后世的洁白程度,恐怕很难……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他知道,这项技术的潜力无穷,但过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起。徐庶、荀攸和蔡琰在许褚的引领下,从后门走进了这个神秘的小院。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与不解,尤其是蔡琰,她从未被召来过如此偏僻的地方。
院内的景象让他们有些意外。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池,一口熄了火的大锅,一个巨大的石臼和几根沉重的木杵,还有满院晾晒着的、奇奇怪怪的灰白色薄片。
“主公,您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徐庶率先问道,目光扫过那些粗糙的“纸”,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袁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张干燥的粗纸,递给他们:“你们看看此物。”
徐庶接过,入手感觉粗糙,轻轻一抖,哗哗作响。荀攸也凑近细看,眉头微蹙。蔡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摸纸面,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纤维。
“此物……似乎是某种……书写之物?”蔡琰迟疑地开口,她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粗陋的“纸”。
“不错。”袁尚走到石桌前,拿起笔,再次在那张写过字的纸上写下几个字,虽然墨迹依旧洇开,但字形尚可辨认。“我称之为‘纸’。用破布、麻头、树皮等物制成,工序虽繁,但原料易得,成本低廉。”
他看向三人,语气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元直先前所言,竹简笨重,绢帛昂贵,限制了书籍流传,阻碍了教化推广。此‘纸’虽粗陋,却轻便、廉价,若能改进完善,足以替代竹简绢帛,成为主流的书写材料!”
轰!
如同平地惊雷,徐庶、荀攸、蔡琰三人瞬间被震住了!
徐庶猛地抬起头,他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价值!廉价!轻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政令可以更快速、更广泛地传达!意味着文书档案的储存和运输成本将大大降低!意味着他日思夜想的推广蒙学、普及教育,将不再受限于高昂的材料成本!这……这简直是为冀州量身打造的神器!他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荀攸的反应更为深沉,他没有像徐庶那样激动外露,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看到的,远不止是成本和便利。
他看到了知识传播的壁垒被轰然砸开!看到了世家大族赖以垄断文化、控制舆论的根基正在松动!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信息流通更便捷、民智更容易开启的时代,正在这粗糙的纸张上孕育!“主公……此物……若能量产,其功不下于兴修水利,整顿军备!”荀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乃动摇国本,重塑乾坤之利器也!”
蔡琰的心神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作为当世才女,她对书写材料的优劣最为敏感。这纸确实粗糙不堪,远无法与洁白光滑的丝绢相提并论,写字体验更是糟糕。
但袁尚的话,却让她瞬间忽略了这些缺点。她想到了自己正在修订的《三字经》和《千字文》,若是用这种廉价的纸张印制出来,哪怕只是最粗糙的版本,也能让多少寒门子弟有机会接触到文字,开启智慧?这其中的意义,远非笔墨所能形容!她看向袁尚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倾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能参与到这样一项足以改变历史的事业中来,是何等的荣幸!
看着三人震撼的表情,袁尚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主公,此物虽好,但观其书写,墨迹易散,纸面不平,若要推广,还需改进。”徐庶最先冷静下来,指出了问题所在。
“元直所言甚是。”袁尚点头,“这只是初步制成,问题甚多。其一,需设法施胶,减少洇墨;其二,纸浆需捣得更细,使纸面更平滑;其三,或可尝试漂白,使其更洁净。”他看向蔡琰,“文姬精通书画,对此应有心得,不知可有良策?”
蔡琰略一沉吟,道:“古法制墨,亦有用胶者。或许可以尝试在纸浆中加入少量胶质,如桃胶、鹿角胶,或以稀薄胶水涂于纸面。至于平滑,除精捣纸浆外,或可在纸张半干时,以光滑石器碾压尝试。”
“好!”袁尚抚掌,“文姬所言,甚合我意!元直,此事便交由你负责,暗中收集各类胶质、寻找更合适的石材进行试验。公达,你足智多谋,考虑周全,帮我思量如何改进流程,提高效率,并制定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遵命!”徐庶和荀攸齐声应道,神情肃穆。他们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泄露,必将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记住,此事乃冀州最高机密,参与之人,必须绝对可靠,范围务必控制在最小。在技术成熟、可以量产之前,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袁尚再次强调。
三人躬身领命。
待徐庶、荀攸和蔡琰怀着激动而又沉重的心情离去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许褚还在那里研究那张写了字的“尿塌纸”,憨厚地问:“主公,这玩意儿真那么厉害?能让那些文绉绉的家伙吓成那样?”
他笑了笑,拍了拍许褚的肩膀:“仲康,很快,你就知道了。这东西,比千军万马,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