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坑洼的官道,扬起细密的尘土,在秋日阳光下弥漫。
马车内,蔡琰指尖轻抚着膝上的“焦尾”琴匣,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略微沉静。离开繁华却也压抑的洛阳,前路漫漫,投向一个未知的将来,纵有父亲的期许与那人昔日的风采支撑,也难免忐忑。
绿珠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个小包袱,不时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又很快放下。“小姐,这路可真不好走。”她小声抱怨,杏眼带着对未知的惶恐。
蔡琰微微颔首,并未言语。目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的是连绵的荒草,偶尔有废弃的村落残垣断壁,战争的疮痍尚未抚平。这景象与传闻中冀州的勃勃生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行了数日,队伍进入冀州地界。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些,道路虽依旧算不上平坦,但比起之前,已好了不少。这日午后,在前方开路的王越勒马停下,他的亲兵迅速散开,保持着警惕。
“何事?”车内的蔡琰开口询问,声音平静。
绿珠连忙探头出去,片刻后缩回头:“小姐,是……是一群逃难的人,看着不像坏人。”
王越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沉稳有力:“蔡小姐勿忧,是些流民,听闻主公仁政,欲往邺城谋生。”
蔡琰示意绿珠掀开车帘。只见前方不远处,聚集着几十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流民,男女老少皆有,眼中满是疲惫与对未来的茫然。他们畏惧地看着这队装备精良的兵士,不敢靠近。
王越并未驱赶,而是命人取了些干粮和水分发下去,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指明了前往邺城的方向,告知他们到了邺城自有官府安置。“主公有令,凡入冀州境,真心求生者,皆当予以援手。”王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流民耳中。
流民们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低低的啜泣与感激,纷纷跪地叩谢,口称“安平侯仁德”。
蔡琰静静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匣上划过。书卷上的仁政,与眼前这般景象带来的冲击,截然不同。她对那位即将托付终身的男子,似乎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旅途并非全然平静。一次薄暮时分,行至一处偏僻山林,几声呼哨响起,十数名手持简陋兵器的蟊贼从两侧跳出,试图拦路抢劫。
绿珠吓得低呼一声,抓紧了蔡琰的衣袖。蔡琰却端坐不动,只听车外王越一声冷哼。未见亲兵有大的动作,只听弓弦连响,数支羽箭精准地射在蟊贼脚前的地面,激起几簇尘土。
那几名蟊贼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箭术如此精准,连人影都没看清,便已领教了厉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怪叫着四散奔逃,转眼消失在林中。
从头到尾,王越和他麾下的亲兵甚至没有拔刀。这份训练有素与装备精良,让蔡琰一直悬着的心,又安稳了几分。至少,安全无虞。
越深入邺城腹地,景象越是不同。道路明显经过修整,变得宽阔平坦。田野间,可见新修的水渠纵横交错,引来活水灌溉。农人们在田间劳作,虽依旧辛苦,但脸上少了麻木,多了几分生气。沿途经过的驿站,不再是残破不堪,而是修葺一新,驿卒往来传递文书,效率颇高。
这一切,无声地诉说着冀州正在发生的变化。蔡琰透过车窗,细细观察着,心中的天平,在不知不觉间,向着那个充满锐气与实干的年轻侯爷倾斜。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卷着烟尘冲入邺城。
“报!启禀主公,王越统领护送蔡小姐一行,已入冀州境内,预计后日抵达!”
刺史府书房内,袁尚正与徐庶讨论着新一批水泥的产量问题,闻报,手中批阅的笔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好!传令下去,沿途驿站好生照应,不得有误。”
“喏!”传令兵飞快退下。
徐庶在一旁看得真切,拱手笑道:“主公,佳人将至,可喜可贺。”
袁尚哈哈一笑,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元直,你说,我该如何安排才好?文姬远来,又是蔡中郎托付,断不能怠慢了。”
他随即传令,让人将府邸后园那处紧邻书房、环境最为清幽雅致的“文心苑”彻底清扫布置一番,从桌椅床榻到笔墨纸砚,都要选用最好的。
晚些时候,袁尚来到后院,与甄宓提及此事。甄宓正带着侍女核对府中用度账目,闻言温婉一笑,放下账册。“夫君考虑周详。妾身以为,蔡妹妹初来乍到,饮食上或有不惯,不若提前备些洛阳风味的糕点小食。另外,文心苑雅致,若能再添置一架合适的琴台,一张宽大的书案,想必更能合蔡妹妹心意。”
袁尚听得连连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他看着甄宓从容大气的模样,心中熨帖。
消息传开,后院也起了些微澜。乌兰琪正坐在廊下,仔细擦拭着她心爱的弯刀,刀身映出她英气勃勃的脸庞。
听侍女们私下议论,她眉梢一扬,扭头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花草的月禅:“月禅,听说了吗?那位洛阳来的蔡小姐就要到了。”
她顿了顿,手中擦拭的动作未停,语气带着几分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率与好奇:“都夸她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夫君的忙,对付那些难缠的世家老头?”
月禅停下手里的活计,抿嘴一笑,走近几步。
月禅轻声道:“兰琪姐姐说的是。听说蔡小姐是当世大儒蔡邕先生的女儿,学问自然是极好的。”
她歪了歪头,带着一丝俏皮:“不过,能不能帮上夫君对付那些老狐狸,还得看她来了之后才知道。咱们冀州可不比洛阳,光有才学还不够,还得有几分胆识和手段才行。”
乌兰琪哼了一声,将弯刀归鞘,站起身来,拍了拍月禅的肩膀:“说得对!管她什么才女,只要真心帮夫君,咱们就当她是姐妹。要是敢耍什么心眼,我这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月禅正替袁尚整理换洗衣物,闻言只是抿嘴一笑,掩嘴轻笑,手下不停,将一套干净的寝衣叠好放在床头。她心思简单,只要夫君高兴,府中姐妹和睦便好。
接下来的两日,邺城的官员们发现,他们的刺史大人处理政务依旧雷厉风行,只是偶尔会停下笔,目光飘向窗外,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就连在城外视察热火朝天的新窑工地时,一向专注的袁尚,也忍不住数次朝着东方眺望。
许褚跟在身后,挠了挠头,低声对旁边的典韦嘀咕:“主公这两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典韦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