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争锋相对的时候，南昭白天自己开车去了兰亭。
肖池宁一见南昭就招呼她进办公室。
Anya却把着南昭不放。
“肖总一说要给你设计宣传形象，我立马就请了咱们的王牌设计师，你看这几张图怎么样？”
南昭给肖池宁比了个稍等的姿势。
Anya更是喜不自胜，赶紧拉着南昭找了间会客室坐下，更是干脆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从桌面上找到她专门为南昭设计的形象妆容图。
“咱们要拍摄的是葡萄酒宣传嘛，那我就认为从气质上要成熟一下，就像是酿造已久的美酒一样？”
南昭边听边点头。
图片上的模特穿着一身淡雅的黄色晚礼服，波浪一样的头发像是海藻，正睡眼惺忪地对着屏幕举杯。
“这张的主题是微醺。”
南昭点点头，又点击鼠标，翻到下一张。
图片又换了另一个模特，脸上带着几颗雀斑，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在阳光下正低着头闻着手中玻璃杯的红酒。
“这张的主题午后的味道。”
南昭又点点头，她还没说话，就听见肖池宁特有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刚一抬起头，肖池宁的笑容就在她面前放大。
“宝贝，我们今天一个一个的试？”
南昭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隐隐的兴奋。
Anya和tina已经迫不及待去吩咐设计师化妆师和摄影师就位了，整层楼各个部门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更有几个新来的实习生在格子间里密密麻麻摆放着各色茶点和饮料。
Anya手里捧着一堆画册，行走如飞地边走边打电话。
“摄影棚里准备的怎么样？”
“给摄影师准备的翻译到位了吗？”
“对对，还有昭昭环游世界的主题别忘了！”
南昭：“……”
南昭走在肖池宁的身边，见她一脸的兴致盎然。
“池宁姐，我就是想拍几张照片……”
然后贴到酒瓶上就行了。
对，这就是南昭全部的代言方案。
钟士申一开始还准备了好几套由鹏飞的公关部专门做的方案，据他说还是抓了几个得力骨干熬了几天夜做出来的。
从线上官方推流自媒体渠道配合，再加线下落地大型商场落地广告，加公交车站地铁广告人像大图宣传全面推广。
被南昭一票否决了。
钟士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乙方的感受，属下曾经绘声绘色跟他形容，说是那种无处报警的精神酷刑无力感。
“你说说哪里不满意，我一个一个地回去改。”
南昭：“你花里胡哨的。”
钟士申：“……”
但是钟士申一想到加班，整个人就精神焕发了。
他爱加班，加班爱他。
南昭瑟瑟发抖。
她这段时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资本主义如秋风扫落叶的无情，有一天正是周末，半夜她接到钟士申说是要哪份合同要修改哪份协议又出了错的电话。
周舫这样从小受到严苛教养，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
简而言之，就是他平时不是故意装逼的。
他就像是自带了系统，平时装两下满足了系统就还好，一旦破防就会被电击。
但是周舫在听到南昭叫出“钟哥”的那一刻情愿被电击。
他在出离愤怒下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便一把把南昭手中的手机拿了过来。
“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
南昭正好得了空隙歇一会儿。
周舫最近一到周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前一天就开始精神抖擞的锻炼。
晚上天还没黑他就进浴室洗白白，邀请南昭被拒绝之后也不说什么。
他用了南昭的沐浴露把自己也弄成跟她一样的味道之后，不到晚上九点就躺上床摆好姿势，时不时给南昭一个眼神。
这时南昭从他身下钻了出来，看到床头柜上的夜灯时间。
已经半夜三点了……
夜深人静，周舫这一声怒气冲冲把她原本混沌的意识，吼地顿时清醒。
天气越来越回暖，暖气也已经停了，微暖的春风从窗外吹进，把窗户外那层薄纱都掀了起来。
南昭只觉四周寂静，只有她的手机散发着些微的亮光。
说起来，这手机还是钟士申给她的。
她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口嗨，没想到第二天新手机就快递了过来。
南昭原来那部手机是她高中毕业时买的，其实用着没什么问题还挺流畅，就是天天提醒她删内存删个没完。
总裁见她签收就打了电话来，煞有其事地说这手机主打一个隔音效果好。
但是当她抱着自己的抱枕，见她的手机在周舫手上静默了片刻，周围似乎隐隐有暗流涌动。
沉默。
又是沉默。
忽然。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还缺人吗？”
南昭：“……”
周舫：“……”
周舫在盛怒之下，把手机用力一掷！手机瞬间砰的一声撞上墙——
南昭望了过去，手机屏幕瞬间熄灭。
听那声音，估计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了。
被怒火燃烧的周舫倏然清醒，他骤然意识到自己失去理智，怕自己失控的画面吓到南昭。
于是他伸手就把南昭抱进怀里。
“宝宝，我给你买新的。”
南昭听到他语气里的紧绷，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往他胸口的热源埋了过去。
她想，亏她之前还为鸭哥哥找补。
现在看来。
他们骂他贱人完全没有骂错。
*
肖池宁眉眼一挑。
“是拍几张照没错。”
南昭眼见着四下整个兰亭都动了起来，心下渐渐不确定起来，她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便觉得这个阵仗有点太大了。
可是肖池宁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是也只是看破不说破，领着她一路去到了摄影棚。
摄影师是个白头发红胡子老头，长长的红胡子像是一团火焰。
肖池宁为他们介绍。
“Luke刚刚拿到了国际摄影大奖，这是他这一生第十三次拿到同类奖项。”
南昭咽了咽口水，双手伸出去说了声“您好”。
Luke双眼如炬，从南昭出现在摄影棚的那一刻，他的全部视线都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助理见Luke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光芒。
他紧急对着翻译用着法语说了些什么，翻译就赶紧高声招呼着全场马上开工。
“Luke的灵感来了，我们马上开始！”
肖池宁脸上的笑容更深，转头就对着还在发愣的南昭道。
“快，去准备。”
南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众服化师和摄影助理簇拥着，进入了后面的化妆室。
我还是来拍宣传照的吗？
她还以为就是换条正式点的晚礼服，举个杯子对着镜头说声干杯就行。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南昭按照Anya她们准备的各种裙子和搭配的妆容，像只提线木偶一样站在镜头前。
她脸上的表情持续僵硬，被一直费尽心思调理她的摄影助理称为“刚刚成为暴发户的女企业家”。
Anya等一众围观群众没忍住笑了出来。
连肖池宁都没憋住笑意。
南昭已觉得自己像在试镜。
不，说不定比试镜还要更有难度。
毕竟之前来找她拍戏的某位经纪人在电话里说，让她站在那儿说一二三四五就行。
南昭见Luke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之间的沟壑也越来越深邃，最后干脆站在那里一直凝视着相机镜头。
摄影棚的气氛渐渐凝滞。
南昭眼睫微颤抖，然后掀起眼帘，对着镜头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她似乎从某种桎梏中。
解脱了出来。
思绪像是深渊中放飞的萤火虫，不仅没有下坠，反而飞到了更高处。
Luke的眼眸一闪，然后放下了相机。
“Ronnie。”
Luke叫出肖池宁的法文名字，肖池宁循声望去，翻译便随之把他要说的话传了过来。
“取消所有原本定好的服化方案。”
翻译说着就瞟了南昭一眼，“说颜色太多吵到他的眼睛了。”
南昭：“……”
她刚刚化好妆的时候，也被镜子里的自己吵得不轻呢。
肖池宁笑容卡顿，连忙解释道：“可是这一套的主题就是多巴胺少女呢……”
Luke已经越过了翻译，提前懂得了肖池宁话语的含义，于是嘴唇又飞快地对着翻译多说了什么。
翻译认真听完点头。
“他说他从模特的身上，看到了最原始野生的生命力。”
翻译顿了顿，在脑海中寻找恰当的词汇，来精准传达说话人的语义。
“非常的旺盛磅礴。”
肖池宁不再说话，转头看了看南昭。
她的视线越过南昭的肩，远远的和Luke对上，随后便又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棚内所有人。
“按他说的做。”
*
南昭被带到更衣室。
tina朝她一笑，“这里有几条连衣裙，你按照自己的直觉选。”
南昭不说话只是点头，手指从挂好的衣服上依次滑过，然后停在了一条白色连衣裙上。
tina被Anya叫了出去，说暂时去接待下另外的客户。
南昭边换衣服，边想起刚才和Luke的对话。
“Luke先生，这跟我的品牌，有什么关联么？”
Luke的脸色已经平缓下来，此时看着南昭，倒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公公。
“只是一瓶葡萄酒的宣传？那可太好拍了，我可以免费为你拍一百套。”
Luke说完便和蔼地笑。
“但是我想让所有人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从你的身上延展出来，到另一种形态的延续。”
“我们称之为大地的呼吸与脉络，葡萄藤架上的藤蔓或是岩石缝里长出的枝桠。”
“你能明白吗？”
南昭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赤脚站在镜子前，女孩的长发如墨，脸上未施粉黛。
她肆意生长的眉尾微微延伸，眉弓上扬着有侵略性的弧度。
“tina。”
南昭轻轻出声，她的手指在背后，系带的动作不太熟练，想让她帮自己看看。
她正低着头，黑发如瀑布一般挡住了她的视线。
有隐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皮鞋慢慢走近的声音。
南昭听着以为是tina，只是一个抬眼，就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走来的人。
“钟哥？”
钟士申放缓脚步，连声音都放得很轻，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后缓步走到南昭的身后。
南昭感受到他的手指，轻轻地扯了扯连衣裙的系带。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男人，正低垂着眼睫敛着神色，眉骨微微皱褶，犹如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
白色的衣带从他修长的指间穿过，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便结成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
不知为何，明明他神情淡淡的，动作也自然流畅。
但是南昭就是感到了自己的身体不自觉有一丝僵硬。
大概是他的呼吸离她太近，叫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钟士申并未察觉到南昭的异常，他只是在放开系带之后，就将双手背到身后。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从镜子里看着二人。
“很漂亮。”
他的语气轻如云烟，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语调截然相反。
南昭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于是她便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两步。
“你怎么会在这儿？”
钟士申像是没看到她的神情一般，眼眸中有清淡的光一闪而过。
“我去了厂里，打电话问的池宁。”
南昭这才想起来，他们之间应是认识的，她听到房间外的脚步逐渐增多，于是也不敢在这里多加耽搁。
“我要先去拍照了。”
钟士申答了一声“好”，然后在她离开房间的最后一秒叫住了她。
“南昭。”
他浅浅笑了起来，眸光闪亮亮的。
“我等你。”
*
南昭的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乱跳。
怎么回事。
鸭哥哥怎么突然不那么鸭了。
不过拍摄在即，棚里还有一大段人在等着，南昭摇了摇脑袋，把里面纷乱的思绪倒了出去，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程序就异常顺利了。
luke不再需要助理，甚至连南昭都不需要。
luke告诉她，解开自己的所有禁锢，当作镜头不存在，还原自身本来的天性。
南昭开始还有些带着试探的笨拙，可是渐渐的她开始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方法，跟着镜头的咔嚓声全然投入进去。
luke不停点头，脸上表情越来越放松。
拍摄的间隙，他叫来南昭一起看初始照片。
他的照片非常善于利用简单的光线，提升画面的层次感和立体感。
在摄影师敏锐的洞察力和柔和的光线下，女孩的每个瞬间都被一刹那间把握住。
镜头将那些转瞬即逝的生命力定格为永恒，使整张照片充满了故事感与最真实的感染力。
南昭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也感受到了作品中的严谨与浪漫。
拍摄时间过得很快，像是才刚刚过去了不久，南昭就听到了Luke叫停。
南昭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间，竟然已经快要下午六点。
摄影棚内的氛围终于松懈了许多，撤设备的撤设备，整理灯光的整理灯光线路，实习生们把准备好的茶点饮料送了过来。
Luke正在跟肖池宁聊天，见南昭过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和颜悦色地对着南昭道。
“我想向你要一份授权。”
南昭疑惑地就按着他。
“我想用其中一张照片去参赛。”
肖池宁一听，当下便用欣喜的眼神看向南昭，南昭接收到她的视线时顿了顿，然后清了清嗓子之后才回答。
“当然可以。”
Luke满意地颔首。
今天这一程只是他行程中的其中一站，他顾不上肖池宁的挽留，就行色匆匆地赶往下一趟航班。
摄影棚里，工作人员们继续忙忙碌碌。
肖池宁给南昭递了杯果汁。
“就是要这样。”
“让害怕的情绪穿过你的身体。”
“你会比你自己想象得表现更好。”
南昭低声回答。
“谢谢你，池宁姐。”
肖池宁吃了块蛋糕，脸上扬起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知你不喜进圈，又觉娱乐圈那些弯弯绕绕，的确与你不和。”
她又伸手摸了摸南昭的发际。
“但是你这张脸如果不被镜头留点影像下来，我又觉得实在可惜了。”
南昭腼腆地笑。
她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正打算给周舫打电话叫他出来吃饭。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弹出陆尘约的微信问她晚上什么安排，要不要去他家吃饭，他明天要出国可能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她顿了顿，都没有回复。
她抬眼望向四周，又问肖池宁有没有见到钟士申。
肖池宁似乎有要事要去处理，临走之前只是随便说了两句。
“刚还在这里看到过呢，说是有点事，急急忙忙地要出去一趟。”
她说完便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
“留都留不住。”
南昭颔首表示了解，等待化妆师过来。
化妆师刚刚被Anya叫了出去，说是外面有什么紧急的要事找她，南昭见整个摄影棚的人像是被按了加速键，每个人脸上都是严肃忙碌的神色，行色匆匆之间嘴里还说着什么完了坏了糟糕糟糕。
连走到门口的肖池宁都拧着眉头。
南昭受到这逐渐紧绷的氛围影响，就觉得自己这样干坐着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她刚要站起来想做些什么。
“嘣！”
忽然，屋顶似乎有重物发生一丝剧烈碰触的响声！
原本光明亮堂的摄影棚的灯光瞬间熄灭，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南昭心口也跟着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