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南昭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知名校友了，在学校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她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泰然处之。
周舫刚坐下来，见南昭的筷子已经放在餐盘的一边，白花花的米饭上还散发着热气。
“还吃么？”
南昭跟赵元元正在有说有笑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她确实已经差不多饱了，只是节省的习惯让她想着休息会儿再战。
她摇了摇头，“不吃了。”
周舫神态自若地把她的餐盘拖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就理所当然地埋头吃了起来。
南昭也试探性地开口，“是不是有点太少了，要不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费那功夫干嘛。”周舫边吃边道，抬起头看她一眼，“别浪费。”
赵元元佩服地冲着南昭努了努嘴。
“还是我姐妹有办法。”
她刚说完，就见前面迎面走来的身形颇为熟悉，定睛一看，连忙兴高采烈地挥手。
“学长，学长，这里，来这儿。”
陆尘约又是独自一人，听到她的声音先是茫然四顾，即使锁定了方向眼神里也透着陌生。
“你又不认识我们了？”
陆尘约的眼神莫辨，冷淡地启唇：“我应该认识你们么？”
这下不止赵元元，连南昭都有些纳罕，好歹他们也算有三面之缘。
脸盲症还只是在电视上书本里听说，现实中遇到这样转眼就忘的还是首次。
不过陆沉约嘴上这么冷冰冰地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下来了，正好坐到了周舫身边的位置。
不过坐下来之前他倒是很有礼貌。
“你好，请问这个位置有人么?”
周舫放下了筷子，他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举止得体地擦了擦嘴，然后也对着陆沉约回答得官方。
“请坐。”
他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而后各自撇开。
赵元元见面前两人排排坐着，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感叹自从南昭受伤返校后，她这双眼睛吃得真是越来越好。
“学长，那我再次给我们自我介绍下。”
赵元元说完又问，“这下你还记得我们吗？”
陆沉约已经从脑海中抽出了关于这两个名字的片段。
“我是脸盲，不是失忆。”
赵元元又好奇问：“脸盲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陆沉约眼皮跳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回答这样的问题的。
当然了，之前也没什么人这样当他面直截了当得问把这个问题出来。
他自己是知道这个症状存在的，但并不觉得这个症状有多少妨碍，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记住那么多的名字。
没有意义。
他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赵元元真诚的双眼，眼神不经意地从她身边的女孩脸上瞥过。
她的双眼睁得溜圆，眸光闪闪的样子，她也问道 ：“是看我们的时候看不清长相吗？”
陆沉约摇了摇头，“是回忆起来没有五官。”
“哦……这样。”南昭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你再看看我，看看南昭。”赵元元把南昭从身边扯得更近一点，说完看到餐桌上一言不发的第四人。“还有周哥，周哥也来，都给我看。”
周舫一直静默地旁观着他们的对话。
一种这几天以来多次出现的窒息感快要将他淹没。
他似乎总是这样的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他勉强地牵起嘴角，“来吧，给我也看看。”
他并不愿对出现在南昭身边任何一个男的都是这样的敌意戒备，可他也确实发现了这位学长就是南昭在山上那晚视频出现的男人。
这个认人游戏并没持续多久。
赵元元因为有东西落在了校外的家里，所以提前跟他们告别。
剩下几人也很快吃完，一起来到了食堂外作别。
南昭被周舫牵着手，跟陆沉约说了再见后正要走，又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对了，陆学长。”
她把陆沉约叫了回来。
她让周舫把随身携带的纸袋子拿过来，“这是你的外套，多谢啦。”
陆沉约便将外套接了过去。
周舫没有说话，双眼一直紧紧盯着那件绿色外套，像是要目光在衣服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陆沉约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男人这微妙的情绪。
他的嘴角轻勾，眼神一直落在南昭的身上。
“不客气。”
“对了，吴叙文的事情已经解决，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身边。”
他说完就见到那男人原本就晦暗不明的眸色变得更加幽深，心中的某个猜想在空中绕了几圈终于落地。
他的语气如常，只是对着南昭挥了挥手。
“我下午还有训练，先走一步。”
*
午后的校园比其他时候安静，校园的大道上人烟也比其他时候稀少。
南昭带着周舫来到湖边景观区散步。
“这里的岩壁听说是建校前就有的，比学校年龄还大呢。”
她说完以为周舫会接话，却发现此时的周舫异常的沉默寡言。
她觉得周舫可能大姨夫来了。
可以理解，男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她并不打算主动开口，或许冷置一会儿，他能够消化自己的情绪。
没曾想才过了几分钟，周舫便开了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和我说？”
南昭回头，“什么？”
周舫看着她的双眼，“吴叙文是谁？”
南昭听他提起这个名字，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沉默的症结。
她是真没想过要跟他说起这个人，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已，连提起来都让她觉得白费力气。
但是听到周舫话语中从未有过的执拗，她只好好声好气地开始解释。
“我们之前去野营……”她三言两语地将整件事讲完，“他被学长揍了一顿，现在受到了该有的处罚，整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可是周舫却并不给她想要的反应。
他定定地看着她：“可是这么多天，你一个字都没和我说过。”
南昭无奈地望着他，“我和你说这个有什么作用呢？”
周舫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南昭。”
他第一次用这种疏离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带着些微的干涩。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你的男朋友？”
南昭被问的一愣，后又反笑道。
“你觉得我没有吗？”
“这么大的事。”周舫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像是紧绷着一条马上就要断开的线，“你却对我只字不提。”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呀。”南昭双手一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受到什么伤害，我会如何的害怕担心。”
“你的主治医生徐远丞，学校学长陆沉约，沈家哥哥陈维森。”
“他们不停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提醒着我”
“我时时刻刻都处在害怕失去你的恐惧之中。”
周舫步步紧逼着南昭。
南昭在他的逼迫下一步步倒退，直到被后背抵住了岩壁一角。
不，不能再退了。
南昭本能觉得不对。
她隐约记起来，两人还隔着网线时，刚确立关系时，他们曾就彼此的距离产生过分歧，那时周舫也是这样的语气。
她忽然清楚的意识到，有些问题一旦发生了，那么这个问题就会一直存在。
即使短时间内遮掩过去，等到再次触发这个问题的契机，那么问题就会卷土重来，直到问题彻底解决为止。
她不愿像上次那样被动逃避。
这一次，她决定直接面对。
“哥哥，你怎么总是这样患得患失呢？”
从两人刚在一起开始，周舫就总是充满了不安全感，她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但是之前并未放在心上。
南昭叹了口气，“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周舫：“我一开始？”
南昭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你一开始的时候，对我也不是这样的呀，你有那么多的前女友，你还带游戏中的女生上分，你那么的游刃有余 。”
“你这么突然，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有句话南昭没有说出来。
她想周舫有一句话说对了。
她只是学着电视里小说里的样子，学着他们的样子谈恋爱。
她以为确定了他的名分，他就真的成为了她的男友。
如果不是周舫的提醒，她确实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周舫觉得嗓子干干的，有些失措：“我没有那么多，就、就……”
他想解释自己的前任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多”，却又猛地停下来，只觉得再解释下去只会更加苍白。
南昭说的都是事实。
他此刻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一个不慎就会掉落深渊。
“宝宝，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他像是过独木桥一样走在天平的一端，而属于他的一端因为筹码不停的叠加失重，而他本可以无知无觉地到达彼岸，却自己硬是非要重重踩上两脚最终失去了平衡。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南昭听到他说话语气中的鼻音，心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拨动了似的。
“我没有这么想。”
她不是把感情当儿戏的人，而且这并不是什么触及原则的事。
周舫心中骤然一松，那股快要灭顶的窒息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
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感受到自己背上冒出的冷汗，于是默默地上前把南昭搂在怀里。
“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南昭正要点头，却接到赵元元打来的电话，让她陪着去导员办公室咨询点事。
南昭的第一顺位肯定是赵元元的。
她跟周舫说完以为他又要吃醋，却发现心情放松下来的周舫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重重亲了她两下就放手了。
只是提醒她忙完之后早点回家。
*
南昭独自走在去赵元元所在教学楼的路上。
她边走路边理着脑海里纷扰的头绪，因此没注意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她的右肩被人轻轻拍了拍。
南昭转身，双眼睁大："；齐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闻还是之前的样子，笑眯眯地背着手看她，“刚回来不久。”
他们俩这才并肩走着。
齐闻说道：“对了，可能下一次见面，你就不用叫我老师了。”
“为什么？”
“我刚刚递交了辞呈。”
齐闻本就是特约老师，签的也是短期合同，学校为了他的名气，把合同内容放的很宽，其中就包括他可以随时终止合约。
南昭点头表示明白。
“对了，你看完我的新书了吗？”
"；嗯、啊？"；南昭这才想起来齐闻在国外时给她寄过一本书。“看了，看了好几遍。”
齐闻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南昭信誓旦旦。
“那我问你，看了好几遍什么？”齐闻故意压下身子问她。
南昭被他忽然的逼近，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两步，在他明晃晃的眼神压迫下，半晌才喃喃地承认。
“……封面。”
齐闻眼眸一弯，笑声悠扬。
南昭听见他的笑声，想起来每一次与他见面他都是笑着的。
他说话的时候笑，讲课的时候笑，他的笑意总是挂在脸上，藏在眼尾的纹路里。
“那本书上个月已经签给了影视公司，马上就要被拍成电影，我被邀请担任第一编剧。”
南昭听着也替他开心，“恭喜老师。”
齐闻又垂眸看她，“那你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他的语气颇为轻快，透着熟稔。
南昭歪着头回望他，“我恋爱了。”
齐闻心中一凉。
不过她又淡淡笑了下，“但是好像谈不了多久了。”
齐闻心中又没那么凉了。
他不自觉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突然明白“等你回来人家孩子都满月了”的意思。
此时南昭又接到赵元元的电话，他听见南昭对着电话“嗯嗯”了两声，说“那我先找个学校后门那家奶茶店等你，你出来直接去靠窗位置找我。”
等南昭挂了电话，他又问道：“可以跟你借十五分钟吗？”
南昭：“干什么？”
齐闻神秘地对她眨眼：“走，跟我去个地方。”
南昭被他拉着手，“哪里？”
“旋转塔知道吗？”
南昭自然是知道的，“可是那里不是不让学生进吗？”
“可我是老师欸。”
于是南昭被一路被带到学校南区。
其实南区旋转塔也并不是什么机密要地，只是这里有几幢被列为保护单位的老校区旧楼，为防学生出入破坏了楼道建筑，学校干脆把这一片区域围住不让闲杂人员出入。
她抬头往上，望见高耸的塔身被一圈的钢制旋转体缠绕，老旧的铁梯业已经年，显出斑驳的痕迹。
“我没有灵感的时候会来这里，一圈一圈地爬上去就转下来，通常这样几个来回之后回去就知道怎么写了。”
南昭走在齐闻的前面，爬了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他。
她听到齐闻在跟她说话，看见他说起自己的写作时，脸上总是流动着不一样的神采。
她又往上踩了几台梯子，问道：“老师，你是一直都这样喜欢写作吗？”
齐闻喘了口气，“确实是从记事起就一直喜欢的。”
南昭若有所思地回头。
她忽然联想起自己，她好像没有过像齐闻这样，有为了什么东西全神贯注投入进去真正热爱的时候。
她考大学的时候选现在这个专业是当时的班主任说这个专业女生好就业，做过的每一次兼职是为了生计为了糊口。
总是被生活推着走。
她从未思考过自己以后到底要走哪一条路，从未认真听过自己心底到底想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她一圈一圈地往上爬，越爬越慢越爬越慢，周围的视野也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开阔。
山川田野湖泊绿茵，仿佛一切一切的都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心中的那团线球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消失不见，连那些围绕着的阴云也随着视野的打开而逐渐散去。
她不再回头，径直往上，眼看着塔顶越来越近。
直到气喘吁吁地到达了塔峰，她站在那里，突然像是被什么叫醒了一样。
她伸出手，像是握住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