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的酸臭在鼻腔里炸开,林羽的鹿皮靴陷进沼泽时发出“咕嘟”一声闷响。淤泥漫过脚踝的触感像无数只冰凉的手,他下意识抓住身旁横生的鬼柳枝,树皮上凸起的疙瘩硌得掌心发疼。朱厌蹲在五步外的石头上啃野果,红毛上沾满泥浆结成的硬壳,狡却突然竖起耳朵,尾巴上的绒毛炸成蓬松的雪球。
“有东西在沼泽底下换气。”林羽压低嗓音,指节叩了叩腰间的青铜铃铛。这铃铛是三天前从巫咸族祭坛顺来的,铃舌上刻着镇压水精的雷纹。
回应他的是泥浆表面浮起的细密气泡,墨绿色瘴雾从裂缝中渗出,凝成半透明的蛇形。狡猛地蹿上高处岩石,四爪抓挠石面的刺啦声里,沼泽中央突然隆起丈余高的土丘。腐烂的植物根茎簌簌滑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甲——那竟是一张足有磨盘大的兽脸,九只琥珀色眼珠呈环状排列在额头,鼻孔喷出的气息将瘴雾染成腥黄。
“猼訑!”林羽后颈寒毛倒竖。《大荒东经》记载的恶兽在记忆中翻涌:羊身人面,目在腋下,食瘴气为生。可眼前这怪物显然发生了异变,本该长在腋下的眼睛全部集中在头顶,背脊凸起的三排骨刺泛着金属冷光。
猼訑的喉咙里滚出类似陶埙的嗡鸣,九只眼珠同时转向林羽怀里的兽皮包裹。那里裹着巫咸族大祭司临死前塞给他的玉琮,青玉表面渗出的血丝此刻正诡异地扭动。“它要的是琮里的东西。”林羽贴着石壁后撤,指尖摸到袖袋里的桃木符。这是用雷击木刻的《奇门法窍》镇煞符,树皮上还留着焦黑的雷火纹。
狡突然发出预警的尖啸。猼訑的四蹄蹬碎土块,裹着腥风扑来时带起漫天泥雨。林羽就势滚进浅水洼,泥浆灌进领口的刹那,他瞥见怪物腹部长着人嘴般的裂口——那才是真正的头颅!九颗顶在额头的眼珠不过是诱饵,藏在腹腔的利齿已弹出三寸长的骨刃。
“坎位,水龙吟!”
桃木符掷入水洼的瞬间,林羽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在掌心。这是他改良《遁甲神数局谱》悟出的血阵,原本需要八人配合的“困龙局”被浓缩成单人术式。泥水轰然腾起形成漩涡,猼訑的骨刃劈在漩涡屏障上迸出火星,符文化作的金线却突然崩断两根——这怪物在吞吃阵法灵力!
朱厌的怒吼从头顶传来。红毛小兽抱着的蜂巢砸在猼訑背上,金环胡蜂炸开的黑云中,林羽趁机抽出玉琮。血丝已经爬满整个玉器,在掌心烫得像块火炭。“你要的是这个?”他将玉琮举过头顶,果然看见猼訑腹腔的嘴剧烈开合,滴落的涎水腐蚀得岩石滋滋作响。
沼泽深处传来更多土丘隆起的声音。林羽额头沁出冷汗,玉琮突然自发旋转起来,血丝在空中织成残缺的星图。当某颗血色星辰与真正的参宿四重合时,沼泽中央突然塌陷出黑洞,泛着玄黄色泽的泥土从地脉中涌出。
“息壤!”
《山海经》中“禹以息壤堙洪水”的至宝近在咫尺,林羽却僵在原地。那些看似温润的泥土正在吞噬周围的光线,连猼訑的眼珠都蒙上了灰翳。巫咸族大祭司临终的哀嚎突然在耳边回响:“息壤认主时要饮血,饮不够就会反噬...”
猼訑的骨刃擦着耳廓掠过,林羽翻身跃上朱厌后背。红毛小兽的体温透过潮湿的皮毛传来,让他想起穿越前宿舍里养的那只橘猫。狡已经蹿到息壤边缘,白尾如旗杆般竖得笔直——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代表息壤周围有空间裂缝。
“用《焦氏易林》的巽卦解法!”林羽从兽皮卷轴中抖出龟甲,这是用旋龟壳磨制的占卜器。龟甲落地时裂成六瓣,组成的卦象却让他瞳孔骤缩——本该主“风”的巽卦倒悬成了“泽”,这是大凶之兆。
猼訑的咆哮震落岩壁碎石。林羽看着手背上被息壤引力扯出的血珠,突然纵身跳向黑洞。失重感席卷全身的刹那,他咬破手指在虚空画出血符:“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息壤突然沸腾起来。玄黄泥土裹住他的双腿时,某种古老的意识顺着血脉攀爬而上。他看到洪水滔天中执耒的巨人,看到九鼎铸成时崩裂的星辰,最后定格在某个青铜匣内的帛书上,正是《周易与量子纠缠》里推导的时空拓扑结构。
猼訑的利齿咬穿左肩时,林羽反而笑了。他任由怪物撕下大片血肉,染血的右手狠狠插进息壤核心。地脉深处传来崩断的轰鸣,玉琮炸裂成的碎片在空中组成完整的星图,而本该吞噬万物的息壤,此刻正温顺地缠绕在他指间。
“原来你饿了三千年。”林羽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看向僵直的猼訑。怪物腹腔的嘴还在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息壤已经封住了它的本命瘴核。沼泽开始剧烈震荡,那些被吞噬的光线重新绽放,在塌陷的地穴中织成发光的甬道。
朱厌扯着狡的尾巴跃入甬道时,林羽最后回望这个困了他二十七年的地界。猼訑正在光化,九只眼珠如融蜡般滴落,露出腹部真正的面容——那竟是个被瘴气侵蚀的巫族少女的脸。
“下次布阵换个显眼的路标。”他对着虚空呢喃,任由息壤带着血肉渗入地脉。当青铜铃铛的雷纹全部点亮时,甬道尽头传来了久违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汽车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