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是在地下室内被击倒的。
简直就像是自投罗网那般，在明知道不可能解救阴影的情况下，仍旧选择埋头，毅然决然地冲了进来。
好像已经将什么东西放下了一般，在被许澈安牵起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挣扎。
很怪。
坦白来说，【麋鹿】战队求生者在本场游戏中的所有对局都很怪。
毫无意义的嘲讽，莫名其妙的决策，头脑发昏的救人。
尤其已经在赌上深渊七资格，输了一定会身败名裂的，为什么还要刻意嘲讽，拉低自己的路人缘。
毫无意外，在这场比赛之后，麋鹿一定会变成全网黑吧。
所以……许澈安来到了医院的门口，捡起了那个在地面上的求生者【灰骸】。
此时，在官方直播平台的判定中，【星海】战队已经获得了胜利，因此，直播迅速切换到了另一个预选赛的队伍比斗中。
换而言之，死神终于可以向灰骸问出那个发自真心的疑问——“为什么？”
他带着不解且好奇的问道。
“什么？”灰骸像是不解，抬头反问道。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死神追问道，“分明在刚才的情况下，两个人从门口离开，保平，才是对你们【麋鹿】最好的结果吧。”
“那些无意义的嘲讽，甚至连杀伤力都没有多少，就好像表演给观众看的一样……”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呢？”
在一句又一句的问询中，那位手持西洋剑的少年眼神中透露出深刻的疑惑。
而随后，灰骸的脸上，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仿佛一瞬间，有回忆的风，呼啸而来。
……………………
“灰骸？你谁啊？也配来我们俱乐部应聘？拜托能不能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好意思，尘埃先生，您的知名度不够，恐怕无法参加我们的这一届苏城挑战杯，您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嘛？”
“替补就是替补，一点名气都没有，真让你上场的话，我们战队的粉丝又要有意见了。你啊，还是再等等，磨炼个几年。或者，干脆就像你的名字那样，安安心心当个败犬咯，反正你也输了不止一次。”
“阴影先生，很抱歉，恐怕您够不上我们全明星赛的门槛，但之后一有新的机会，我们就会来通知您的。”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倘若是技不如人尚且还能自我宽慰，但是却还未上场就迎来如此惨痛的结局，原本怀揣着无限希望的少年们，就这么被一桶桶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不是青训出身，没有老师教导，就这么孤身一人闯入了电竞圈，完完全全依靠自身实力，希望撕开一道口子，希望自己可以万众瞩目，被全世界看见，让世界听见他们的声音。
如果真的是天纵英才，那么自然可以同【星海】战队那般，在一众高手面前脱颖而出，登上第五人格的最高峰。
如果真的是实力低下的话，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个陪玩代打，赚点小钱，不会如此狂热的投身到职业的舞台中。
可是偏偏，偏偏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上不上，下不下，做不成绝顶的高手，也不甘于平凡的失败，因此，固执地放手一搏。
而结局，自然是无比惨淡。
烧尽一切的灰骸，泯于世人的尘埃，不见光明的阴影，一塌糊涂的败犬。
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错，所以有时候他们也在想着，如果一开始他们的平台就不一样，如果他们一开始就通过直播积累了一笔粉丝量，会不会他们也能名动一方，会不会他们也能被观众们所了解，所铭记。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当然是因为，想要更多的流量啊。”
他抬起头，理所当然的轻声说道。
“用挑战信引起关注，用嘲讽拉高关注度和人气，再用一场全面的败北令世人皆见我们的丑态，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互联网上恐怕全都是关于你四抓我们麋鹿战队的切片吧。”
的确，正如灰骸所料，此时外面任何一个视频网站上，都在疯狂的传播着这段视频，而他们Y电竞的官方网站，更是差点被挤爆了。
某种意义上的，名动天下。
“当英雄也好，当反派也行，粉丝也好，黑子也罢，说真的……我不在乎的。”
灰骸低着头，轻声说道。
“在黑暗的角落里生长，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用正眼对待过，就像是一棵小草那般，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这么的随意，无人关注——这样的经历，死神大人，您一次都没有吧。”
从深渊四加入比赛开始，第一场就斩落职业队的【星海】，那位无敌的【死神】，怎么可能有过这样的感受。
因此，直到现在，死神的脸上还写着难以消弭的疑惑。
“所以，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将他牵起，挂到椅子上的过程中，许澈安平静的问道。
“想做什么？”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那般，灰骸的嘴角忍不住勾起，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过的表情。
“我什么都没想做。”他轻声说道，“我只是选择，早早地明悟了失败，认输了而已。”
当比赛开始，当胜局已经不再值得希冀的时刻，他选择了停止。
不再继续，也不再维持自己作为职业选手的职责。
终于，他抬起了脑袋，同许澈安那双猩红的眼眸，毫无犹豫的对上了视线，声嘶力竭的吼道。
“你只是低估了我们的无能而已。”
这一道咆哮，却因为开麦限制的缘故，只有许澈安一人可以听见。
如此的激荡，如此的，震颤人心。
于是，带着哭腔，咬着牙向死神开口说道。
“哪怕再怎么不服，哪怕已经做了阴险的准备，我们也从未认为自己可以战胜死神您啊。”
“所以，我们的目的，从来就是，输的干脆一点而已。”
“失败而已，这种事情，我们很擅长的。”
他露出苦涩的笑声，说的咬牙切齿。
早就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只不过再多一次而已。
不如，输的彻底一点，输的干脆一点，输的一塌糊涂一点，让所有的观众都能记住，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叫做【Y电竞】的蠢货，想要挑战高高在上的【死神】，然后就这么被杀得片甲不留。
当一个，举世皆知的反派。
这就是麋鹿选择的道路。
如果光明的世界从未给他们俩留下一丝一毫的位置，那不如就此拥抱黑暗，堕入邪道。
无论被怎样看待都没关系，无论是骂声还是赞美都行，求你们……求你们看我一眼吧！
求求你们，听见我们的“声音”！
这便是麋鹿的决断。
许澈安终于在此刻完全明悟，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
“可是，这场比赛输了，你们的职业生涯大概也就这么结束了吧，职业赛场上，不会再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是啊，在这一场比赛结束后，无论是哪一场比赛，恐怕都不会有麋鹿战队的身影。
他们这些人，恐怕也只能灰溜溜的退场，甚至会留下一地的骂名，哪怕有了名气又怎么样了呢？
他们已经没有前途了啊。
除非……
后知后觉明白了些什么，许澈安抬眸，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我们本来就没有未来了啊。”灰骸苦笑着说道。
已经被烧尽的灰，已经被遗忘的尘，已经被抛弃的影，已经被嘲笑的犬。
“我们都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已经算的上高龄的职业选手了。”他轻声说道，“我们的前路已经断了。”
但是……
“但是……”他的眼眶变得通红，像是有眼泪在不断的流出，“但是【Y电竞】的那些孩子们，他们还有未来。”
是的，未来。
和自己这个早已经失败，被抛弃被遗忘的老师不一样，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所以，在被绑上狂欢之椅前的最后一刻，灰骸骄傲的昂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
“为了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全部丧失也没有关系，失去一切尊严也不可惜，哪怕被视作反派，就是灰溜溜的离开职业舞台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王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既然如此，只要他们作为【麋鹿】死去，或许【Y电竞】的孩子们，也就能加入这场逐鹿的厮杀战中了吧？
所以！就算是“死”，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麋鹿】所献出的最后的牺牲。
从今往后，我下地狱——你去天堂！
“要我为你们哀悼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许澈安轻声问道。
可是灰骸却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
“我们不需要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