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陛下唤您入宫。”
“知道了。”
入宫的马车直抵御前,只是,这次阿霜的身边不再有王太师,她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侍立在两侧的侍从们纷纷俯身行礼,“参见太师。”
是的,阿霜成为了新任太师,被世家联手抵制后,皇帝又找上了她,重新对她委以重任,晋她为太师,试图寻找突破口。
阿霜继承了王太师的旧业后,手下本就有寒门有世家,皇帝送来的这点势力,虽然微薄,但阿霜来者不拒。
徜徉在这宫里,阿霜不由得又想起了董凉当初是怎么死的。
不过她并不用担心自己被皇帝诱杀,因为现在宫中皆是她的耳目,阿霜比当初的董凉做得还要过分。
皇帝曾自嘲这座宫殿是她最后的领地,殊不知,她的一言一行,一饮一食,阿霜的人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记录在纸上,不消半刻,便会被呈送到阿霜的案前。
要担心被杀,也应该是皇帝担心被榻上的美人刺杀。
侍从将她领到临水宫的门口便停下了,皇帝正在亭中观鱼。
临水宫意如其名,四面环水,建于湖中。大安皇城地势较高,本无湖泊,这湖是后来人工开凿的,湖水乃是静水,需要定期从城外引来,耗资巨大,已经荒废了几十年。
皇帝近日来在朝政上无能为力,头疾越发严重,她惧冷畏热怕风,夜夜难眠,而临水宫中十分凉爽,于是重开了这里,住了进来,又从南海捉来几条鲛人,置于湖中赏玩。
小皇帝怕热,不喜丝缕缚足,竟将价值千金的鲛纱铺满临水宫。
“爱卿,你来了。”
小皇帝赤足走了过来,她的身形更单薄了一些,站在池边竟如孤鹤立寒潭,阿霜正感慨之时,池边突然伸出一只带着蓝色鱼鳞的手,握住皇帝的脚踝,一把将她拖入水中。
阿霜惊了一瞬,急忙走过去,皇帝消失的地方尚泛着涟漪,下一瞬,几个气泡冒了出来,皇帝浮了出来。
湿了的乌发缠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配上那双浸润得有些剔透的碧色眼瞳,阿霜竟觉得眼前的皇帝身上透着些妖气。
皇帝的手掐着鲛人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在池壁上,“畜生就是畜生。”
在她眼中,这些鲛人不过是贡品,是用来玩赏的物件,他居然敢在发情期控制不住将她拖下水。
直到美貌无比的鲛人呼吸困难,翻起了白眼,她才松开了手,在阿霜的帮助下上了岸。
初春的湖水冻得她浑身发抖,她却笑了,笑得很苦涩,“爱卿,你看,如今就连一条鱼都敢这么对朕。”
下一瞬,她的笑骤然消失了,眸光冰寒,“把这畜生给朕拖下去,剁碎成鱼糜,丢进海里喂鱼。”
阿霜知道,她看似是在惩罚犯了错的鲛人,但其实这话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呢。
尽管阿霜装得很好,但小皇帝不是个蠢人,她已经反应了过来,当初世家的事,就是阿霜给她下的套。
但已经迟了。
小皇帝被限制得死死的,只有在皇宫里才拥有权力,于是她开始用穷奢极欲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小皇帝开始四处招选美人,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和陵墓,宫中五座宫殿同时动工,不仅如此,她还公然抢夺臣夫,淫乱无度。
这一切都需要钱,世家兼并土地,隐匿良民,自然不可能出钱,于是这笔开支只能从贫民百姓手里刮,税赋本来就重,这下足足加了三成。
这笔钱从阿霜手里流过去的时候,她直接扣下一半输往陈州,那里刚刚发生了旱灾,她要在那做一件大事。
至于会不会被发现,阿霜无所谓,一是她已权倾朝野,根本不怕这个傀儡皇帝追责,二是皇帝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
“太师!陛下急唤您入宫!”
阿霜闻言,搁下手中的朱笔,望着琉璃窗外纷扬的雪,自从过了元旦,气候便反复无常,如今还是春天,各地就发生了旱灾,昨夜京城更是下了一场雪。
冬天本就死了很多人,春天过后,会死得更多。
“走吧。”
阿霜拿过大氅,披在身上,她已经猜到,皇帝今夜唤她入宫所为何事了。
京城宵禁,只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在街道上,阿霜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茶香袅袅升腾。
她不觉得冷,甚至有些热。
街道两侧黑压压地卧着一大片人,有的人身上已经覆满了雪。
阿霜收回目光。她心想,快了,就快了。
马车驶入皇城,又换成了轿辇,阿霜一路脚不沾地,直直行到了御书房门前。
门一打开,阿霜就看到了正中间的皇帝,她没有站着,也没有坐着,而是伏在一只鲛人膝上,而她的身侧,则跪着另一只鲛人,鲛人手里捧着奏折,正用他的天籁之音一字一句地念诵。
两只鲛人一女一男,俱都是美貌无双,两人的眼睛都是紫色的,是南海新进贡的,听说还是极其稀缺的鲛人皇室。
皇帝觉得所有人都要杀她,于是身边只留鲛人伺候。
可能是觉得,鲛人和她一样,都是异类,安全一点。
等鲛人将手上的奏折都念完了,阿霜行礼,“陛下。”
皇帝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她,唤道,“爱卿。”
她的语气意外地十分平和,没有燃烧着愤怒和屈辱的火焰。
“你都听到了吧?”
阿霜点了点头,“陈州陈真不堪忍受官吏贪求及豪强逼掠,自称九天玄女下凡,在陈州聚众起义,斩杀郡守,开仓放粮,追随者甚众,已接连攻克六座城池,她一路抢掠世家,发誓要踏尽天下公卿骨,她将抢来的财物均分给手下,很得人心,百姓纷纷投靠,已往京城而来。”
“不止。”皇帝的身子越发差了,已是病骨支离,她的声音也有些微弱,“南边有陈真起义,北边也有胡虏扰边,边关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