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碗筷,姚骞给邓显思泡了壶茶,问起寺里的情况。邓显思说情况已经好转,先头那些不能动的病患大都痊愈归家,唯独个别身体虚弱的仍在寺里养着。和尚们亦已康复,精心照顾着几个病患和无家可归的人。
说着,邓显思掏出一块帕子,翻开帕子里面是一串佛珠手串递向姚骞,“这是怀初法师让我转给你的,说是他师父开过光的。”
姚骞接过,捻着一颗被打磨的光滑的圆木珠子,仔细看去,上面有雕的极细的纹路,灯光不足以看清是什么形状,但能看到上面亮着油光,再一闻,似乎还散发着乌木香气。
“阴沉木,”云彦瞥了眼那珠串,“是好东西。”
有了云彦的肯定,姚骞更加欢喜了,但没表露,反而问了邓显思一句:“只给我一串吗?那我哥呢?”
看邓显思被问得头晕脑胀不知所措的样子,云彦按住了姚骞放在桌上的手,十分大方地替他解围:“你跑前跑后都累病了,大家自是感激你多一些。”
“对对对,”邓显思点头如捣蒜,他怎么忘了这一茬,只跟怀初和尚要了一串,难怪临走前他表哥说他要吃闭门羹,幸好,他还有后招。于是邓显思献宝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了东西。可能冬天众人都穿的臃肿,也没谁注意别人的衣兜是鼓的还是瘪的,这会儿姚骞低头一看,邓显思的裤兜都是鼓鼓囊囊的,像个百宝箱,不知装了些啥。
邓显思把一个精美的、被灯光照的亮闪闪的盒子推到云彦面前,“这是我送给杨老板的,一为感激杨老板为我诊病,二为结个善缘。”
云彦的眼前一亮,神色微动,淡淡应了句:“邓公子有礼了。”心中默念一句:“原来是那个邓家。”
姚骞麻利地把手串套在腕上,伸手先拿起那个长方形的类似盒子的东西,扫了眼邓显思疑惑道:“这是什么?”
邓显思见此心里雀跃不已,微微勾了勾嘴角,指着那比铜镜还光亮的硬盒子说:“这就是一个小盒子,这可以打开。”
经邓显思指点,姚骞推开盒子的盖子,看着一个手掌可以握住的精美盒子,还不太明白他为何要送这个东西给云彦?不能是看上云彦了吧?姚骞心里敲响警钟,歪头睨着显摆的邓显思。
“这盒子就是个小玩意,可以装药,可以装烟!”邓显思目不转睛对姚骞说。
“我们都不吃烟。”言外之意,他们并不那么喜欢,云彦冷冷一句打断了邓显思,邓显思不得不把目光移开。
“唉,随便装什么都行,它够小,带着方便些。主要是,这盒子,它够硬!”邓显思自卖自夸。
“比铁还硬?”姚骞问。
“它应当也是一种铁。”云彦询问的眼神投向邓显思。
“杨老板果然识货!这就是我跟你要说的结缘的事!”看着姚骞专心玩盒子,云彦喝茶不搭茬,邓显思没法卖关子,继续道:“不瞒你说,这是我外祖家的厂子做出来的,这是用他们新试炼出来的铁皮做的,他们管它叫不锈钢。”
“真不会生锈?”姚骞不确信地问。
“不生锈!”邓显思指着姚骞手里的小盒子,“他们已经证明过了,到现在,他们只做了些盒子、印章之类的小玩意,做大件别人买不起,而且,炼这种钢很费,需要大量铁和炭。”
“你外祖家在哪里?”云彦轻声问。
“在川蜀。虽然离得远,但他们跟关中、兰林道都有生意来往,所以,我想给你们搭个桥,看看你们能不能合作,互惠互助。”邓显思主动抛出橄榄枝。
“你要从中牟利?”姚骞一针见血地问他。
邓显思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擅长经商。我只是觉得二位慷慨仁义,若是能多做些生意,日后必定会有很多人受二位恩惠。我没有自己发财的意思。”
“很遗憾,我们小打小闹,收点药材卖点布而已,离你们家的大买卖甚远。”云彦毫不留情拒绝了他,尽管他相信邓显思是想帮他,但他的初衷仍是为了博取姚骞的关注甚至与姚骞朝夕相对,他都看出来了怎会如他所愿。
“无妨,杨老板生财有道,日后必定飞黄腾达。”邓显思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太多沮丧,毕竟他已经猜到了,一般人都涉及不到炼铁生意,他回家再划拉划拉,看看他家有没有什么能与杨老板攀扯的生意往来。无论如何,今日也算有收获,看姚骞对小盒子爱不释手,他就知足了,不枉他寻思好几天。那盒子本来是想送给表哥的,他临时改了主意,而且他耍了个小心思,主动说是送给云彦的,因为他觉着云彦会把好东西给姚骞,果然如他所料。
邓显思不知道的是,他的小心思没瞒过云彦,等回了主屋,云彦就把盒子没收了,他怎会允许情敌的东西占据青年的眸光。不过他也没料到这盒子会救他一命,当然,这是后话。
收了礼物,二人自然不好再把人赶走,外面天黑地冻的,再者,这位少爷明显不打算走,看他坐椅子里半晌都不动一下身体,喝那么多茶居然也不去茅房。
姚骞和他聊了聊何忆言,闲话几轮实在坐不住了,借上茅房的机会出了门。
邓显思和云彦静静坐着,各品各的茶,各想各的事。邓显思等不到姚骞过来,添茶的时候问了句,云彦面不改色地说姚骞在帮哑伯洗碗。实在无聊,邓显思终于去茅房了。
等把邓显思安顿在客房休息,姚骞逃回窑里,两下蹬掉鞋,哼哧哼哧把脑袋埋进被窝里。这是云彦早早铺好的被褥,为的就是尽可能吸收炕中的温热,无论姚骞什么时候想休息,都会有舒适的被窝等着。寒冷的黑夜,与温暖的被窝,就像地狱与天堂,一个让人不想活,一个让人不想死。
云彦洗漱后从门外进来,被那个熟悉的小鼓包惊呆了,以为他受什么委屈了,急忙过去询问:“骞宝不舒服了?”
“嗯嗯,”姚骞哼哼着,“我心疼!他吃了你给我做的鱼肉!”
云彦好笑,当他心疼什么呢,搭着腿坐在炕上,去拉裹着姚骞的被子,“那也别把自己捂着,再说,他也没吃两口。”说着,用力把姚骞从被窝里揪出来。
姚骞跪坐着说:“是啊,估计他放开吃的话,一口就装下了。”幽怨的语气,宛若被人抢走了丈夫,可他忽的又笑出了声,一手挡住额角,一手拉着云彦胳膊,笑着问:“你说我这么吝啬是不是过分了,毕竟人家还送了咱东西?”关键是,绕了一圈他一人吃了大半盆,此刻肚子还撑着呢。
“没事,你只要对你自己大方就好。”云彦宠溺地望着青年说,“肚子难受吗?我给你揉揉消消食吧?”
“主要是汤,一泡尿就没了!”姚骞觑着云彦挑眉道:“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
“那就不揉了,换个方式消食!”云彦转身吹灭了灯。
寒冷的黑夜与温暖的被窝,确实一个地狱,一个天堂,邓显思从温暖的“天堂”爬下炕,轻手轻脚到了门外,佝偻着身体挪到窗台下,听到了令他浑身冰冷的声音。地狱真的很冷,冷的他忘了找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