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忆言先给邓显思诊过脉后,就把姚骞叫过去和怀初法师商量事情了。何忆言的意思是,他想让病情减轻的、稳定的、生活可以自理的,或者家里有人照顾的这部分人带着药和药方回家去。
怀初法师担心他们不愿意回家,因为有很多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饮食没有保障,他们的病情很难痊愈。
何忆言看向姚骞,沉吟一瞬问:“给他们发点粮食如何?”
姚骞揉了揉发痒的鼻头,思索片刻,看着怀初法师,“所有粮食药材我们是捐给了寺庙,理应由寺里决定如何分配,但我个人觉得,不能按人头发,人多粮少。此外,若是让他们回家,岂不是会传染给家人?”
何忆言叹口气,看了眼怀初法师,又说:“粮食分配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我还是建议让他们回去,免得一些快要痊愈的反复染病。”
怀初法师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说的都对,老衲——”
“阿嚏!”姚骞一声震天响的喷嚏打的二人身体一颤,愕然写在脸上。
姚骞窘迫地吸了吸鼻子,按了按差点被喷飞的面巾道歉:“失礼了,我——”话没说完,又是两个喷嚏。
这下,何忆言和怀初法师是真变脸了,一左一右抓起姚骞手腕开始把脉,动作的整齐和迅捷把姚骞接下来的喷嚏惊了回去,反倒逼出了眼泪,他想擦掉,可惜双腕都被牢牢捏着,只好使劲眨眨眼。刚要开口,鼻子传来喷涌的痒意,他把头往右偏,对上了何忆言认真的表情,赶紧又把头扭到左边,怀初法师的面庞近在咫尺。姚骞急得赶紧收回脑袋,低下头闷声打出了喷嚏,以致于几股口水喷到面巾上,两串鼻涕划过嘴唇流到下巴摇摇欲坠。
刹那间,比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还浓厚的窘促笼罩了姚骞整个身心,他垂着头不敢抬起,闭着眼祈祷刚才的糗态无人发现,可那简直自欺欺人。
双腕突然被释放,他立即将手掌交叉遮住脸面,听见一老一小两个声音齐声说:“风邪犯表,肺气失和,”二人似乎对视了一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药方,最后怀初和尚说:“忌食生冷多休息”,何忆言接着补充:“不宜操劳过度。”
说完二人又齐齐发出长叹,怀初和尚说:“皆是受我们所累啊!”
何忆言说:“跟病患打交道很难避免啊!”
姚骞早已偷偷擦干眼泪鼻涕等,不想二人过于担心,抬起头无所谓地笑了笑,刚要张口说“我没事”,门口就有响亮的脚步闯入。
“多谢二位替骞娃诊治,我会督促他的。”云彦掷地有声,脚步声和说话声停下的同时,手已经伸向姚骞,决心要把姚骞拉走。
姚骞想瞒着云彦的火苗刚点燃就被扑灭,他心跳如雷,起身望着云彦欲解释,不料又是一串喷嚏,轻薄的面巾被突然刮起的猛风掀开,疾风骤雨悉数喷在云彦面上。
宁静的空气现出了扭曲的裂缝,角落的两个小和尚憋的脸通红,看到彼此忍俊不禁的样子一同大笑出声,屋子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各种笑声。
邓显思被笑声吵醒,睡眼惺忪间,就看到姚骞和云彦深情对望,他们一个微微低头清冷如月华流照,一个默默仰头明亮若星芒迸跃,无需任何动作或语言,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目光,令陋室生辉、为凡间添彩,灼的邓显思睁不开眼,他只能偏过头假寐。
拥挤逼仄的小柴房门口,姚骞双手扶着云彦的腰言笑晏晏地撒娇:“哥你让我去吧,你看我能蹦能跳的,打喷嚏而已,我多系一条帕子就是了!”最后一个字吐出口时,他忽的脑袋一低试图从云彦身侧钻出门,被云彦横着胳膊拦在胸前。
姚骞咬着唇退回屋内,看着云彦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愤地撤回双手,叉在腰上,仰起下巴,横眉竖眼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咋就说不通了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娃!”
云彦压着胸中的忧惧和绑人的冲动,用平和的语气劝阻:“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该分得出轻重缓急。”
“正因为我分得出轻重才要出去,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没黑没夜地干!十几岁的女娃在冷水里洗洗涮涮,七八十岁的老汉一边咳嗽一边劈柴,没牙老婆婆都在带病照顾他人,我凭什么要卧在这?!”姚骞情绪激动据理力争。
云彦揉了揉眉心,叹口气说:“凭两位大夫都说你不宜操劳。”
姚骞知道云彦纯粹是担忧太过,可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不由得也叹口气,缓和了口气说:“他们说的是不宜过度操劳,我答应你,不挑水不劈柴,就烧火做饭行不?”
云彦就那么望着哀求的姚骞,从久远的记忆里细数青年低头的场景,屈指可数。他忧郁的目光在姚骞脸上一寸寸看了又看,沉默良久才哑声道:“我可以没有他们所有人,但我不能没有你。”
云彦的变化姚骞尽收眼底,他再也强硬不起来,看了看外面没人路过,双手穿过云彦腋下搂住他后背,语气轻缓带着无限心疼,“那我去煎药行吧?我坐这也坐不住啊!还说我,你不是也跟别人抢着干脏活累活嘛!”以前,除非为了自己,云彦何曾管过旁人能否爬的起来呢。仔细想想,向来都是他为各种原因奔波,云彦从来都是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可能,云彦比看看上去还珍重自己。
云彦紧紧拥住他,不得不作出让步,“答应我,觉得加重了赶紧休息,否则我就直接绑了你扛回家。”
姚骞轻笑道,“你这算独裁了吧?”此去经年,姚骞偶尔想起,当初要是知道云彦曾受过的苦,必不会一次次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话。
云彦温声说着狠话:“别说万一,但凡是亿万分之一伤到你的可能,我都要掐灭源头,不计代价!”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不计后果”,但怕吓到姚骞,话出口前改了。
院子侧门宁娃喊着人帮忙抬木头,他们正在给漏风的房子修补屋顶,云彦听的清楚,不再多言火急火燎去帮忙了。
等他再次找到姚骞时,姚骞正倚在鼓风机上昏昏欲睡。被云彦的动静惊醒,他还想辩解只是一时打盹,吃过药已经不打喷嚏了。
云彦摸着他滚烫的额头,瞬间黑了脸,不顾他在怀里挣扎,抱着就要离开。
姚骞急得想骂娘,云彦一个手刀落在他肩上,跟闻声而来的宁娃吩咐道,让何忆言有事到镇里王记布店找杨老板,阔步扛着姚骞往大门口走去,嘴里打出一声呼哨,大黑从后院跑过来。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云彦扛着什么走了时,云彦已经骑上马用大氅裹住姚骞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