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堆着破烂缺砖少瓦的民居附近,一胖一瘦两个汉子拉着一头小马驹在前走着,后面跟着一个白发老婆婆一瘸一拐地追着,胸前衣裳粘着泥土,最后面一个中年汉子拄着棍子站定,冲着老婆婆喊着“娘,别追了!”
一脸横肉的胖子回头喝斥道:“再拦着,别怪我们翻脸!”
满脸谄媚的瘦子附和:“你要现在拿出1个银元,马驹就给你留着!”
“春天说的不是这个价啊!这马驹刚下的,没娘咋长大啊!求求你们行行好!”老婆婆颤巍巍往前挪着,与马驹的距离越来越远。
姚骞远远望着,往前迈步时,被岳老汉抓住臂膀,扭头看到岳老汉在对自己摇头。
“师傅别担心,我不动手,跟您还没学到呢!”抽出胳膊快步走过去,挡在胖子和瘦子前面,看着初生的马驹的棕色眼睛,不知为何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它懵懂无知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太惹人怜惜。
二人被挡住去路,先是对视一眼,然后挺胸抬头逼近姚骞。
姚骞赶在他们挑衅前看着瘦子问,“你说她家欠下的是一个银元?”
瘦子打量着姚骞的穿着,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又蛮横地仰着脖子,“嗯,对啊!你要还啊?”
胖子往姚骞身后瞧着,注意到了岳师傅,只不过刚才还弯着腰双手背后慢吞吞走路的老汉,早已站的笔直,像棵松树,面容严肃眯着眼,鹰一般的眼神和胖子对视。
姚骞没有废话,掏出唯一属于自己的一块银元,两指捏住举在二人眼前一晃,然后“钉”一声,拇指将银元一弹,银元高高飞起,胖子和瘦子的眼睛追着银元向上,又向下。“啪”一下,银元被姚骞拍在两个掌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姚骞双手掌尖对着马驹,锋利的眼睛盯着胖子。
瘦子看看姚骞,果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胖子。胖子眼里闪着算计的精光,看看停到身后大口倒气的老婆婆,扭头问姚骞:“你谁啊?跟她家什么关系?”
姚骞刚要张口,就听到岳老汉洪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你们是李占山家的?”看二人没有否认,岳老汉下巴一扬,“有事来岳家拳馆找老汉!”
二人听着脸色皆是一震,知道这回不能仗势欺人了,胖子将套在马驹脖子上过于宽松的缰绳递给姚骞。“既然有现银,我们就不必再折腾了,不过,”胖子似笑非笑压低声音说了句,“小心泥点子沾太多滑坑里!”
姚骞接过缰绳,将银元扔给瘦子,“多谢!”拉着马驹走向老婆婆。
胖子和瘦子看了眼岳老汉,不甘心地拿着钱走了。
多了早上一遭,岳老汉训起姚骞居然更狠了,一个前晌,姚骞比犁了一年地还累,正朝灶房走去,就被小杨拉到了正堂,说是今后吃饭换地方了。
早上过度劳累的大脑配合前晌过度劳累的身体,抽走了姚骞的全部精力,他只想着填饱肚子休息会儿,按着小杨的安排坐在桌前。拿起两副碗筷中的一双筷子,挑了挑肉臊子面,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一口面一口咸菜萝卜条,不管不顾埋头吃了起来。余光扫到有人坐到身边,他以为是小杨,嘴里含糊地吐槽,“我先吃了,饿死我了!”
一碗面条下肚,姚骞端起碗开始吃里面的臊子,稀里呼噜地喝汤,感觉到身边的人没怎么动筷子,“你咋——”一扭头,剩下的话没出来,嘴里一点肉丁出来了。看着云彦躲过了自己的饭渣攻击,姚骞瞪着眼睛呛咳起来,“咳咳咳!”
姚骞放下碗筷站起身咳的惊天动地,云彦一手茶碗一手方帕递向姚骞,颇为无奈,“我为了让你吃好,都没敢说话。”
姚骞看了眼云彦,接过水偏过头不敢再看云彦,喝了两口水,缓解嗓子的刺痒,心说:“你就不该坐这吃!”可人家才是东家,而且明显是自己没脑子欠思考,这是正堂正厅,小杨怎么会坐这吃饭,把自己叫过来肯定也是云彦的主意,就是不知云彦这又唱的哪出。
姚骞转过身,避着云彦的视线,放下茶碗,“我吃好了,东家慢用!”说着弯身就要退出去。
“想和你一起吃顿饭就这么难吗?”云彦失望的话语令姚骞不得不停下脚步。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是独自一人,吃饭,睡觉,有时看着别人一家和乐融融有说有笑吃饭,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看姚骞弯下腰不敢抬头的样子,云彦拿起筷子,又轻轻搁下,“直到与你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我才头一回体会到那种有人陪伴的温馨。可小杨恪守尊卑礼节,除非特殊情况,他根本放不下那些繁文缛节,只有你,把我当兄弟。”
听到这里,姚骞心里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抬头就看到云彦落寞的目光望着窗户,整个人也透着生冷的气息,像冬日里的那些高山,外面罩着淡淡凉凉的孤寒,想触摸太阳,又无能为力。
云彦蓦地低头苦笑一声,“呵,没关系,谁让我无父无母像天煞孤星呢,再慢慢习惯就好了。”说完捡起筷子,喝了口冷茶,动作缓慢无声无味地吃着咸菜。
姚骞就那么看着云彦,似乎忘记了一切,只记起了刚醒来那一晚,云彦让小杨撤下大肉,陪着他喝小米粥,还笑着说两个人一起的话,喝小米粥也很香。他此刻才明白,云彦当时的话不单是为了哄自己,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看着云彦味同嚼蜡般嚼着两根面条,姚骞坐下,直接从大盆里又挑了一些面条,再拿小勺舀了两下臊子,“刚才咳的太难受了,没吃饱。”用筷子将臊子和面条充分搅拌时,碗沿突然多了一双筷子,姚骞抬头看着云彦。
云彦脸色淡然神情谦和,语气很平稳,“不用勉强,我知道你跟我一起不自在,毕竟咱们认识不久,是没法跟你那两兄弟比的。”牵着嘴角笑了下,“谢谢你的好意。”
“嘶”,姚骞心里骤然抽疼,他觉得云彦那个笑实在太难看,他想说我是真心的,不是同情,可他知道云彦不会信,谁让刚才自己避如蛇蝎呢。这下如何是好?真是急死个人。
姚骞低下头,快速思考着,不知怎么灵光一闪,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
这下轮到云彦慌了,手忙脚乱拿起帕子要给姚骞擦,“你咋哭了呢?别,我不说了,我甚也不说了!”
姚骞扭过头躲开,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没爹没娘,”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每次别人对我好,我就想逃,”接过帕子,低头擦了擦眼泪,又伤心地说:“就是怕自己刚习惯了,忽然又没人对我好了。”
“我懂,我都懂,我有时也会这样患得患失。”云彦急忙安慰,“你别担心,我不是一时兴起,是真把你当兄弟的。你看我也没亲人没朋友,我是绝对不会把你抛下的,你信我!”说的真诚又感动。
听着云彦心情不那么阴郁了,姚骞抹了把脸,抬起头对云彦露出一个惨笑,“那我可当真了,以后你赶我,我也不走了,就坐这吃!”
云彦把筷子送到姚骞手边,“你大胆坐一辈子试试,看看我会不会赶你走。”看着姚骞,云彦无比庄重地说出了一辈子。
默默相视,二人都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