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的日光温柔和煦,醉酒的幻想讲述如母亲哄睡般呢喃,连片的金色麦浪随风荡漾着迷醉的麦香,琉璃瓦的棱角没能阻止微醺的何繁鸟进入梦乡。
梦中回到童年,那热辣的太阳晒的胳膊生疼,那滚落的汗水刚滴到膝下的麦茬地,就蒸发的无影无踪。跪的生疼的膝盖让挥舞的镰刀从手中离开,那个破衣烂衫的儿童站起了身,黑瘦的小脸被硕大的草帽遮在阴影之中,跟双肩齐平的麦浪望不到尽头。儿童弯腰摸了摸被麦茬扎的通红得小腿,揉了揉跪的生疼的膝盖,一声响亮的呵斥从头前的麦浪中传来,儿童身子一抖,再次蹲下身子,拿起镰刀。
何繁鸟抖动了几下身子醒了过来,寂静的月球哪有咒骂声存在,那只不过是地球童年的画面而已。身旁的魏骁勇,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而天空的太阳,依然没有丝毫的挪动。何繁鸟呲溜一下滑下屋顶,解开早已半敞的衣衫,扭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来到田埂边,嘻嘻哗哗的撒尿打叶声是唯一的声音,为了不污耳,何繁鸟咒骂出了心声:
“破月球不自转的吗?没黑夜也罢,好歹让太阳移动一下啊!都穿越了,破地球的回忆还能追到梦境,真是见鬼了!”
时间可能有一天过去了,麦田的绿意几近于无。整天烂醉的魏师傅也精神了起来,光着身子毫不避讳的在麦田边冲洗身子,脏兮兮的衣服也丢进了洗衣盆手动搓洗,大声的说话和满脸的笑容,告诉旁边唯一的人类,我很开心,发自内心的那种开心。
何繁鸟蹲在屋檐的阴影中,抽着香烟打趣阳光下开心的魏师傅:
“我说魏师傅,有洗衣机,有机器助理。怎么还亲自动手了呢?”
魏骁勇蹲在洗衣盆旁边,用双手揉搓着污泥满盆的衣服。抬头张嘴,满脸洋溢着笑意,刚刷掉黄色污渍的白色牙齿让笑颜更加灿烂:
“麦子熟了,到丰收的好时节了。能不高兴吗!明天跟我一起回基地,瞧我开收割机的把式如何!”
何繁鸟看着开心的像孩子一样的人,如此的简单纯洁。之前邋遢颓废的人好像彻底变了。何繁鸟起身,提起一桶晒热的水放到魏师傅身前:
“衣服够脏的啊!半盆水半盆泥啊。”
魏骁勇起身拧干衣服的水,端起污水直接倒入田里。干练的动作继续诉说着内心的喜悦:
“一年两茬,一茬麦子一茬土豆。够蓝星人类吃一年的了。”
何繁鸟跳上自己皮卡车后拖箱,跟自己的充气爱人一起并排坐在一起。眯着眼睛看着全身上下都冒着开心之光的魏师傅。
何繁鸟看出来了,估计连何繁鸟身边的充气娃娃也看出来了。魏师傅是真开心,开心的都懒得听何繁鸟说得到底是什么,不论何繁鸟说什么,魏师傅都能开心的接茬说麦子,说粮食,说农活……
何繁鸟也不扫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魏骁勇扯着闲篇,扯着驴头不对马嘴的闲篇。
魏骁勇口中的一天可能是蓝点星的两三个小时,也可能是蓝点星的两三天。总之,一天后,何魏二人穿着干净的衣服驾驶着各自的爱车出发了。
第九生产大队的地下基地入口像一个往外不断吐物的怪物,连续一百辆收割机从地下爬出,跟随着打头的魏骁勇驾驶的机器远去。站在大队长赵朴瑞身旁的何繁鸟,左右看了看聚集一起的四位同事,正当疑惑之时。基地的入口再次吐出东西,一架小型无人驾驶的飞机载着曾经欢好过的眼镜妇女冲天而上,紧接着一架架挂着布袋的无人机接连从洞口出来,盘旋着跟着眼镜妇女向还未消失的收割机大队的头顶飞去,何繁鸟没有计数,等最后一架载着陈玉同的无人机跃到天空之时,何繁鸟猜测,无人机也该完了。
无人机比收割机更吵,没等声音远去,基地入口再次吐物,一辆辆大卡车从入口驶出。在那位精悍的肌肉青年带领下,追着远去的收割机而去,最后出来的大卡车则载着长发飘飘的印裔男子,断后而去。
转过身的大队长对着余下的四人说到:
“老规矩,你们三人直接去面粉场。小黄跟着我去收割现场。出发!”
何繁鸟驾驶着自己看起来毫无气势,又小又陋的皮卡车,跟在浩浩荡荡的卡车大队后面吃土。道路很干净,卡车也没多少土,吃土只是自卑的心理作祟。
往来的大卡车、往来的无人机,一字排开的缓慢推进的收割机,一排排整齐倒地的秸秆。场面很吵,场面很宏大。
站在路边的何繁鸟感觉自己好渺小,卑微的自己用有限的目光看着这宏大的场面,眼睛根本不够用:
“场面应该很宏大,可惜,自己好像一无是处。”
轻声的嘀咕正好被赶到自己身侧的眼镜妇女听到。
“正常,这么忙碌的丰收场面,自己一个人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确实会有自卑、渺小的感觉。”
何繁鸟感激的冲女人憨憨一笑:
“我看你们都很忙碌,我能做点什么?”
女人踮脚拍了拍何繁鸟的肩膀,笑着说到:
“都怕自己渺小又自卑,一个个都没事假装忙碌的参与呢。魏脏脏只是过过驾驶的瘾,没他,机器自己也能收割秸秆;陈书生只是想在天空看风景;印裔傻狍子只是想参与,证明自己比自动驾驶更厉害;肌肉赵也一样,一会会过来央求我坐飞机;白女艾恩、李胖子和张光头都只是在磨房当看客而已。大家都一样,在全自动化的机械面前,我们都很弱小,当然,我们有足够聪明的头脑,没必要自卑。自卑是我们这群过时的旧人类才该有的情绪,而不是你。”
女人的话很多很碎,她的话语既安慰了何繁鸟又安慰了自己。何繁鸟很是感动,眼睛无声无息莫名其妙的就湿润了,声音也突然有点沙哑:
“大姐,我可以去天空看看吗?”
女人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在手中的平板液晶屏上戳了几下: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名字?我叫秦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蓁。”
何繁鸟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笑着说了声“谢谢秦大姐”,就快步往铺满秸秆的空地跑去,那里有刚降落的一架载人的无人机。
可能是月球的引力太小的缘故,无人机搭载着何繁鸟很轻松的就拔到了天空高处。螺旋桨呜呜的声响让何繁鸟的耳朵失去了采集信息的作用,只剩眼睛可以随意的观看。恐高的心理又让眼睛的视光变得犹豫,宏大的场面充盈视野,恐慌的情绪被渐渐遗忘:
搭载着何繁鸟的无人机飞的很高:采集无人机已经变成了忙碌的蜜蜂;收割秸秆的收割机变成了固定前行的玩具车;破烂的砂石路变成了一道灰色的直线,直线上有一行行蚂蚁在有序的移动;连片不见尽头的金黄色长条格子,被一条灰线和两条若隐若现的灰线分割而开;在长条格子的某处有一座迷你小院,院中是看不真切的忙碌。
无人机缓缓的降低高度,远处依然是一片金黄,更远处隐隐约约似有雾洞洞的山峦起伏。无人机又拉着何繁鸟降到了离地面十余米的空中,脚下的场景再次真切热闹:一字排开的收割机有三百多米,前后不一的拉成一条弯曲的线段;嗡嗡乱叫的无人机,准确的把每粒麦穗都掐割到自己的口袋,等口袋装满时就飞回路面停着的卡车上;每个卡车的车厢里都有一个矮小的机器人,机器人熟练的给扔掉鼓胀的布袋的无人机挂置好新的布袋;装满麦穗的卡车则熟练的开走,空着车厢的卡车又老马识途般回来。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