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雪野上呼啸而过,吟唱着冬日里特有的笙歌。
寒鸦在冷冽的枝头,用嘶哑的嗓音孤独地鸣叫,为冷艳的冬日,铺写出一曲悲凉的絮语。
邱予初从外面回来,解开厚毛披风,猛搓冻红的手:“化雪总比下雪冷啊。”
“快开门。”思洛搬了一大堆东西,歪着脑袋喊道。
邱予初打开门接过包袱,右手一捏,回头看着堆满架子的书,无奈一笑。以前是无书可看,现在是根本读不完。
“我说十公主,谁三天两头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啊?可是快赶上搬家了!”思洛满脸揶揄。
“呵呵,辛苦你了,思洛姐,我这有个簪子你肯定喜欢。”邱予初笑而不答,拿出一支嵌玉簪,给思洛插在发间。
“别,不要这样,显得生分。”思洛说着把发簪拔下来。
邱予初握住她的手劝慰道:“思洛姐,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应当收下,这是咱们情深的见证!”
思洛看她说的如此诚恳也不好推辞,只好又把簪子插回发间。
“给你说个趣事,大皇子被打了!”思洛取笑道。
“哈?”邱予初双眼放光,毫不掩饰满脸喜色。真是活该!
“你不知道吗?宫里都传遍了。大皇子在皇上面前说常遇青沽名钓誉,被游历回来的常遇青听见,皇上气得半死,下令杖责二十,打得大皇子皮开肉绽。”思洛眉飞色舞,动作夸张。
“哈哈哈……”二十板子是不是有点少啊?逗得邱予初合不拢嘴。
“等等,你说常先生回来了?”邱予初双眼放光,兴奋异常。
“是啊!常先生游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听见有人说他坏话。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思洛手舞足蹈。
“难怪皇上气得眼睛发绿。”思洛咂嘴。
“看来先生拒收大皇子是对的!”思洛抿唇,拐了下邱予初的胳膊:“是不是?”
“对!”邱予初回过神来,低低笑道。她对邱泊简向来没有好感,心术不正,品行不端。
月上树梢,一片寂然,北风卷起飞雪,迷人双眼。
邱予初打开房门盯着院子看了许久,摸黑来到守门嬷嬷的房间,蹲在墙角听动静,确定她已歇下了。
蹑手蹑脚地溜向大门,只开一缝,挤出去了。
她不敢点灯,长长的甬道忽暗忽明,宛如长长的深渊。
宫门下钥之后,晚间巡逻的侍卫一茬接一茬,如不小心应付定会被发现。
侍卫们巡查了两圈,发现没有异样,就到墙根下休息去了。
邱予初提起裙摆,趁这空档赶紧开溜。
辟雍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她熟练地溜进后院。
“故园夜凉又一梦,酣畅喜乐无人同,心系半月奈若何,身陷囹圄何时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邱予初一抖,心下疑惑:此刻还有人在吟诗?
一束烛光被寒风打得左摇右晃,下一秒好像就要熄灭。
邱予初向光亮处望去,一男子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宽大的衣衫随风上下翻飞,目光炯炯的眼睛盯着案几不转。
常遇青喝下一口酒,喷在笔上,随即在竹简上龙飞凤舞地写字,笔尖被竹简蹭得分叉,写罢!他猛地将笔掷向寒潭。
“哈哈……哈哈,何时终!”常遇青披散着头发,仰天振臂,大笑乱语。
“残阳古渡旧痕留,远岫孤村惹客愁。昔日笙歌盈巷陌,今朝草木掩荒丘。风摇败叶思犹切,月照幽阶忆未休。梦里关山寻旧影,醒来空对故园秋”。
“故园……一梦终成空,酣畅喜乐,水中浮尘弄,半月千年,何人懂?兀自成魔,万世不终。”
邱予初躲在树木后面听得真切,心下惊骇,故园一梦,身陷囹圄?载誉万千、盛名难负的常遇青何至于此?
“身陷囹圄,,万世不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尖锐的声音格外渗人,邱予初听得头皮发麻。
“扑通”一声,常遇青将竹简也扔向寒潭。
邱予初来不及多想,扯下披风扎进水中,胡乱地狗刨几下伸手去捞竹简。
常遇青剑眉一皱,心下愠怒,那是谁?敢夜闯辟雍殿?
邱予初身体刺痛,像是被无数根银针扎着一般,痛极麻木。
冰冷刺骨潭水钻进皮肤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脑海里一片空白。
口鼻被水瞬间封堵,呼吸变得极为困难,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四肢在慌乱中无序地挥动,却仿佛被水的阻力牢牢困住。
彻骨寒意在身体里肆虐,再不快点上去就要挂了,脚下一蹬,咬咬牙往上一浮,终于上岸。
常遇青走过来想看个究竟。
邱予初伸出手匍匐在岸边,大口吐着潭水。冷风一吹,牙关互磕,身体止不住颤抖,额发上的水珠被冻住,凝在发尖,嘴唇乌紫。
抬头一看,哆哆嗦嗦开口:“您的竹简!”
常遇青双手背后,并不接下。剑眉一挑,嘴角微动,嘲讽开口:“你是何人?那是我扔了不要的,谁让你多管闲事?”
“我……我”邱予初坐起来,全身抖如筛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深吐一口气,平复了下,艰难开口:“这么好的诗句扔了多可惜。”
“好?我倒觉得是我写得最差的一首,你倒是说说好在哪儿?”常遇青傲慢至极。
“词句倒是说不上多好,胜在真情实感,刚刚听到先生含泪吟诗,满腔遗憾与悲戚,令我头皮发麻,心下怆然,这不算写得好吗?”
“你又怎知我是真情实感,而不是假意呻吟?”常遇青冷哼。
邱予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一笑:“先生之犟小女鞭长莫及,既如此多说无益,告辞。”说完将竹简放在雪地上,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哈哈……”常遇青突然放声大笑,满眼欣喜,“不错,洒脱不拘之气倒与我有几分相似。”
邱予初闻言停住脚步,转身仔细瞧着常遇青。
“竹简我不要了,随你处置,明日戌时我还在此。”常遇青盯着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邱予初倨傲开口。
“如此墨宝甚是难得,能一窥先生文气,实属我之幸,必珍藏之。明日戌时不见不散,告辞。”
邱予初捡起湿漉漉的竹简,拎着厚重的披风往外走。没想到今晚还有意外之喜。
“啊嚏”,浑身一紧,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往揽月阁赶。
常遇青眉眼舒展,看着邱予初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随手一扬,抓起几瓣雪花,冰冷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开来。
数九寒冬,为了一卷竹简,跳下寒潭,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你切莫辜负我的眼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