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仪乔走后,众人散去,贺家人各自回房。
贺咫迈进东厢房,第一件事儿便是烧水。
姜杏坐在桌旁,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搬着板凳坐到他身旁。
一道高大的身影,旁边是一道纤瘦的身影,并排在一起,却又没有靠在一起。
两人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坐着,双双望着灶膛里的火苗出神。
“她同你说了什么?”贺咫头也没回,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试探着问。
姜杏托腮望着火苗愣了会儿,才道:“……没说什么。”
贺咫:“那你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有嘛?”姜杏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偏头看着贺咫,“大概对于她的身份和离开,有些感慨吧。”
“羡慕她?”
姜杏嗯了一声,“有一些吧,咸鱼翻身,草根逆袭,这样的好事儿谁都想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
“但是什么?”贺咫望着姜杏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脸蛋,扬唇笑了笑。
姜杏认真想了想,“但是祸福相依,得了多少利,就得拿相应的去交换。天降大贵,不见得就是好事。”
她耸了耸肩,一副别人福祸与我无关的表情。
贺咫:“你倒是看得开。”
姜杏一耸肩:“看不开又当如何,难道纠结羡慕,自己的日子也不过了吗?”
她始终清醒,贺咫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小妻子是不是谎报了年龄,这样豁达,真的只有十九岁吗?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始冒泡,贺咫愣了半晌,突然说:“咱们还是尽快搬到县里去吧。”
姜杏一惊:“为什么这么突然?都走了,祖母怎么办?”
贺咫:“如果祖母答应,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如果……咱们总不能长久分开。夫妻本是同林鸟,就该夜夜宿在一起。”
他怕夜长梦多。
更深的担心,没好意思说出口。
韩仪乔最后几句话,无疑给贺家兄弟之间埋下隐患。
贺咫从未对韩仪乔起过非分之想,可他不敢保证,贺凌像他一样,能始终保持理智。
徒留姜杏在家里,总是危险。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贺咫刚刚起床洗漱,就听外头传来贺权焦急的声音。
“大哥醒了吗?”
贺咫开门迎了出去,“一早慌慌张张,发生了何事?”
贺权:“二哥昨晚一夜未归,我爹娘都急疯了,让我过来问问,该怎么办?”
贺咫想了想,“你先回去,我收拾停当速速就来。”
贺权转身,撒丫子跑走了。
姜杏在叠被子,隔窗听到了兄弟俩的对话,等贺咫进来换衣裳的时候,她惊讶地问:“二弟不会跟着韩仪乔进京了吧?”
贺咫系扣子的动作一怔,他了解贺凌,知道他外表粗犷,心眼极小,不是个拿起的放得下的人。
韩仪乔一走,于他来说,无异于迎头一棒,这一关能不能挺过去,谁都难说。
贺咫:“但愿不会,他不识字,不懂变通,空有一身蛮力,如何进京?况且……他不敢。”
最后三个字,到底还是存了偏见和轻视。
话音未落,贺权去而复返,在门外喊道:“二哥回来了。”
贺咫:“可有受伤?可有醉酒?”
贺权:“大哥真神,二哥喝得烂醉,被老四发现睡在小树林里,刚刚把他背回家,身上有血迹,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贺咫看向姜杏:“透骨草还有吗?”
“有,熬好的药汁还有很多。”姜杏说着,忙去给他找。
贺咫接过药罐,叮嘱她:“你留下收拾,我过去就行。”
姜杏嗯了一声。
毕竟是叔嫂,脱衣上药得避着些。
贺咫跟着贺权去了西跨院,还没进门,就听见贺凌醉话连篇。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我还得去看仪乔,她怀着孕,不能动怒。她那小身板,经不起一点折腾,否则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贺臣津和马佩芳守在炕沿,急得团团转。
马佩芳咬着后槽牙,骂道:“为了她伤心难过,不值当。就算她不是郡主,你也留不住她,那小妖精心野着呢,迟早会跑的。眼下她走了正好,我再托媒婆给你介绍几个黄花大姑娘,回头咱们就下聘,年前让你再当一回新郎官。”
贺凌睁开猩红的双眼,“娘胡说什么呢?再娶?不,我才不呢。我这辈子就认准她韩仪乔了,其他女人,我谁也不要。”
马佩芳劝不动,雨点般的巴掌,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你好好清醒清醒,不是你要不要人家,是人家不要你了。你要还是个男人,要么追去京城,赖上她,黏上她,她做郡主,你就做郡马。咱们也能沾你的光,当上皇亲国戚。你要没那份狠心,就忘了她,再娶个媳妇,生儿育女过日子。少在这里喝得烂醉,气我们。”
马佩芳窝了一肚子气,都撒在贺凌身上。
贺权、贺尘忙上前把她拦住。
贺凌趴在炕沿,一动不动,嘴角在滴血。
贺妍吓得晃着他的身子大叫:“二哥,你没事吧,别是被咱娘打死了吧。”
她这一喊,屋里众人纷纷悬起了心。
贺凌挥了挥手,吼道:“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一静。”
马佩芳气没消,又骂:“静什么静,还不都是因为你见色起意,给咱们惹下的麻烦。早知道她是郡主,你就该待她好些,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好歹让她不能这么轻易地脱身。如今倒好,人家扭脸走了。咱们鸡飞蛋打,被贺家村人笑话一辈子。”
有些人黑白颠倒,什么时候都能无理搅三分。
贺咫叹了口气,使个眼色,贺权、贺尘识趣地把马佩芳跟贺妍拖了出去。
“二叔,这里交给我吧。”
贺咫坐到炕沿,手里托着一罐透骨草熬好的药膏,一把掀开贺凌的衣裳。
贺臣津不忍细看,摆摆手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堂兄弟二人。
贺凌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大多都是皮外伤。
贺咫找了干净帕子,打湿之后给他把伤口擦拭干净,又一点一点上了药。
贺凌咬着牙,一声没哼。
贺咫:“行了,每日换药,坚持三五日,应该就能结痂。”
他起身擦手,头也没回,幽幽道:“你这迟来的深情,倒也没必要。左右她已经离开,根本看不到。”
贺凌抬起脸,嘴角滴血,神色哀伤:“连你也觉得我在做戏?”
粗壮的汉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