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两个人。
一举子,一亲军。
举子望着亲军腰牌,很是犹豫,自己倒是不缺钱,主要是这老板,他妈的多多少少不像个人!
亲军望着腰牌,也很犹豫,他不但很缺钱,他也是真的不太想干了,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还有一件事,马岩都没好意思说。
之前他在宫中,天子和他说,干两年,存两年钱,再贿赂天子,可以继续升官。
马岩当时有点不太乐意,已经紧紧巴巴三年了,再为了升官省吃俭用,没啥意思,这穷日子太难熬了。
天子给他讲事实,摆道理,再升官,俸禄不就更多了吗,现在吃点苦,以后不就爽了吗。
马岩当时还算了一下,还真是这回事,决定继续紧紧巴巴穷两年,为了以后嘛。
现在赵勋一语惊醒梦中人,马岩都想造反了。
存三年钱,贿赂天子,升官,结果发的俸禄是他贿赂的钱。
将发下来也就是贿赂出去的钱存起来,两年之后继续贿赂,然后继续升官,之后再被忽悠,再存钱,再贿赂,再升官,到最后,活到老穷到老,分逼没挣,打几十年白工!
其实这时候马岩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题的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品级的事。
亲军的官职是宫中封的,和朝廷以及吏部无关,宫中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要知道亲军的身份是保密的,别说正五品,就是封他当太上皇了,走出皇宫也没办法告诉别人,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屁用没有!
孔文突然走了出来,忍住笑:“亲军可真有趣。”
马岩大惊失色:“你听到了?”
孔文点了点头:“我耳朵好用。”
赵勋连忙说道:“信得过,信得过信得过,书童,不会暴露你身份的。”
六神无主的马岩垂下头,没计较这事。
孔文是热心肠的人,走了过来拍了拍马岩的肩膀。
“这位将军,莫要如此伤悲。”孔文轻声安慰道:“虽然多年来你一文钱没赚到,可好歹累着了,凡事想开点就好。”
赵勋:“…”
马岩茫然的抬起头,双目无神。
本来赵勋挺闹心的,无缘无故得罪了一个通判,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也不算那么悲惨,反正比亲军强。
“慢着!”
马岩突然满面狰狞,一把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牛皮纸,咬牙切齿:“本将,要他们死,统统死!”
赵勋还是头一次见到马岩这般骇人模样:“你怎么了?”
“本将,要他们死!”
马岩狞笑道:“陛下曾说过,这些人留不得,若是能灭了他们,将他们抄家,会与本将分他们家产。”
“还有提成分红呢?”赵勋神情微动:“你能分多少?”
“一成。”
“才一成?”
“不少了。”马岩的表情越来越瘆人:“陛下才得两成。”
“那剩下七成呢。”
马岩:“给宫中。”
赵勋又懵了:“宫中不就是陛下的吗,有什么区别?”
马岩楞了一下:“对哦。”
“你对个屁啊还搁那对哦。”赵勋实在忍不住了:“你和我说实话,你们亲军营入营考核,到底考不考智商,马哥你关系究竟是有多硬,这脑子居然能入亲军营?”
孔文皱眉道:“这位将军本来就傻,你莫要再戳他痛处了。”
马岩勃然大怒:“他娘的说谁傻,你算什么狗东西。”
“我是书童。”孔文面无表情:“每个月三贯大钱。”
马岩:“…”
孔文:“不拖欠。”
马岩:“你…”
赵勋一把给孔文推开:“上一边待着去吧,别刺激他了。”
孔文往前走了两步,蹲在月亮门门口,继续看热闹。
眼看马岩都要暴走了,赵勋没好气的说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大人物,全都家财万贯,将他们家产抄了,哪怕你只占一成,那也不止是几百贯,几千贯,甚至几万贯,干一次,一辈子衣食无忧,我看这个方云师就应该挺有钱的。”
马岩双眼放光:“对啊!”
“是这个道理。”孔文笑着说道:“如果宫中说话算话的话。”
马岩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孔文看向赵勋,指了指马岩:“他急了。”
马岩一巴掌拍在牛皮纸上:“旁人不知,那方云师,堂堂府城通判,竟想贪你功劳,除掉他夺他家产,本将要一成,反正抄家后的家产也要本将送入京中,本将先行将那一成家产拿了,免得那狗…那够仁德的陛下不认账。”
孔文:“以后不给你俸禄,扣完那一成再说。”
马岩猛然转过身,撸起袖子就要干:“老子和你拼啦!”
孔文:“又急了。”
赵勋连忙拉住马岩:“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脑子不好用。”
“我脑子是不好用。”说这话的时候,孔文别有深意看了眼马岩。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本将今日非要…”
赵勋再次拉住马岩,困惑极了,孔文虽说平日里不招人待见,但从来没像今天似的这么讨人厌,抓着一个人往死里怼。
“晚上,晚上做东,请马哥去青楼,府城姑娘比肃县强的可不止一个档次,晚上马哥你随便点,别搭理他,晚上带你去,不带他去。”
“哼!”
马岩气呼呼的坐了回去:“本将非是好色之徒,只因憋的久…不是,是给贤弟你一个面子。”
赵勋狠狠瞪了一眼孔文,后者嬉皮笑脸,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扫了一眼孔文,赵勋突然觉得这家伙望着马岩的目光,好像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色彩,像是鄙夷,又像是恨,可又觉得不是恨或是鄙夷,而是某种愤怒。
没多想,赵勋岔开话题:“行了行了,说正事,名单上面的这些人,都是陛下要除掉的吗?”
“至少也要夺了他们的官位。”
马岩看了眼赵勋:“此中内情不可告知外人,兄弟你可想好,入了亲军营便不能反悔了。”
“哎呀行吧,我又不缺钱,打白工也无所谓。”
马岩惨兮兮:“我缺。”
“那我平常多接济接济你吧,好了,说正事,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世家之祸。”
“什么意思。”
“天下世家多如过江之鲫,多是自诩世家又掀不起风浪之徒。”
马岩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可也有动摇国朝根基之豪族,这些世家豪族,前朝时多依附太子一党,不,不应是依附,而是下注太子,陛下登基后,他们那看似恭敬,实则不然,陛下恨,恨他们无惧。”
赵勋越听越迷糊:“恨他们无惧是什么意思?”
“下错了注,陛下登基,这些人理应惧怕陛下清算他们。”
“他们根本不怕?”
“不错,就是因不怕,无惧,自以为根深蒂固有恃无恐,陛下才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南地三道,琼南道府城最是富裕,这富裕的府城就有一些这般世家,名单上的官员,多是这些世家走狗。”
“原来如此。”
赵勋听明白了,世家培养官员,官员反哺世家,这些官员就是世家的狗,世家的猎犬,世家的爪牙,在各道各城,他们为世家谋利,在朝堂上,他们为世家发声。
想要除掉这些世家,或是让这些世家惧怕,第一步就是将他们的狗、猎犬、爪牙全部弄死。
“那方云师呢”赵勋指着方云师的名字:“他是哪家的狗?”
“方家。”
“方家?”赵勋一头雾水:“之前没听说过府城有方家这一号啊。”
“非是琼南道,方家开枝散叶到了桐城罢了。”
“这样啊,那我问个事。”赵勋看了眼马岩,尽量婉转:“不是弟弟我信不过你,这么多世家,这么多官员,陛下还让你查另外两件事,加上你一共才五个亲军,陛下让你除掉这些人,你脑子…你人手也不够用啊。”
马岩神秘一笑:“说白了,都是一个差事。”
“什么意思?”
“你来猜猜,这些人名儿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当年暗害贵人与张大帅的宵小之辈。”
赵勋恍然大悟。
的确是一个差事,只要找到了贵人,调查出当年怎么回事,那么就可以精准的进行“清算”了。
目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按照宫中对世家的了解,这牛皮纸上的人,肯定有不少参与了当年的事。
刚刚马岩就说了,这些人多多少少和前朝太子有关。
前朝太子,又是冤枉驸马爷与张大帅的主谋。
寻找贵人、调查当年真相、将参与此事的人一网打尽,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因果一件事。
“好!”
赵勋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先从搞方云师开始!”